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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鼠受惊,跳下了他的脑袋,站在地上, 吱吱呀呀的冲他叫唤。
黑暗的角落里传来一道轻蔑的笑声:“活得还不如一只老鼠。”
德贵听着声, 缓缓扭过头:“干爹怎么还有心思说我,你的状况又比我好多少?”
“咚!”暗牢的门突然开了。
哗哗的雨声一下子变大了。
外面一片漆黑,里面也是一片漆黑, 门开时, 光线根本没有变化。
一人从暗牢上面下来,他点了一盏蜡烛。
“可真味儿啊。”
尽管德贵瞎了眼,但他还是仿佛看见了救星, 连忙挣扎喊道:“谁?!谁?!你是谁?!”
“这地方也没几个活着的人知道了, 若我不找来, 你们死在这里也算死得其所了。”那人说道。
德贵吼道:“什么死得其所?!我不要死!我要活着, 你救我出去, 我给你钱!我有钱!我有很多钱!”
“哈哈哈......”男人笑了起来, “钱值几个钱, 你都成这样了,还想活着。”
德贵辩道:“钱怎么就不值钱了?有钱能使鬼推磨,钱能买万物,如何买不来我的一条命?!”
那个人不理会德贵,隔着铁门,冲隐身于黑暗中的人作揖道:“干爹,这么多年您养得儿子真是越来越差了,差劲到把您老儿拖进这铁笼里了。”
德贵猛然意识到来人是谁了,惊声叫道:“钱岁司!”
江海河抬起头,头发全部花白了。
“是啊,我的眼光不行了,若是行,也不会引狼入室。”江海河道。
钱岁司笑道:“干爹的眼光是不差的,只是干爹低估了人心。”
“您一直想要把马堂、东厂,甚至是锦衣卫揽于麾下,可是干爹您想没想过,您胃口有这么大吗?”
钱岁司一顿,里面的人没说话,他又道:“干爹,您老儿输了。”
江海河道:“输了,是输了,你杀了我罢。”
德贵急了:“江海河你想死,我不想死!你让他把我救出去,我要活着,我要活下去!”
钱岁司笑道:“干爹不好奇你输在哪里吗?”
江海河疲惫了,他懒得猜测,临死了,他不想心里再去添堵。
“不好奇。”
钱岁司道:“干爹不好奇,但儿子想让干爹明白。”
“干爹第一次是输在我的身上,干爹对我好,让我进马堂,从马堂出来又为我铺好了您所认为的光明大道上,可是从始至终,干爹不曾问过一句,我愿不愿意。”
江海河气笑了:“你上赶着来求我,还让我问你愿不愿意?”
钱岁司面色平静:“是,我是上赶子求您,我当年净身时,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始终记着母亲说得那句话树大好乘凉。我找到您,其实从未想过爬到什么只手遮天的位置,而是只想当个籍籍无名的小太监,混吃等死一辈子。”
“是干爹高估了我的野心。”
江海河发出了一道干哑的笑声,泪花从眼角出涌出来。
“干爹啊,您是从马堂出来的,自然知道那是个什么去处。”钱岁司道,“儿子从人变成了鬼,您老儿功不可没。”
江海河道:“倒是我的不是了。”
“其实我得谢谢干爹,若不是您我也遇不见后来的贵人。”钱岁司道。
江海河死寂的心忽然跳动了起来:“谁?”
“燕王。”钱岁司道。
江海河喃喃道:“遽然是他.......”
“事已至此,我不妨告诉您,谍影楼还有藏生阁的主人都是燕王。”钱岁司眼中流露出一丝欣赏的目光,“燕王是成大事者,与我们这等鼠辈俨然不同。”
话说到这份上,连德贵也不吱声了。
朱成玉何许人也?
邺城有名的纨绔大善人,他虽然行事没正形,但对下人们从来都是彬彬有礼。
就连宫中的阉人也是一口一个公公的礼貌相称。
这么一个烂好人,竟然是所有事情的幕后黑手。
“既然提到了燕王,就不得不提干爹第二次的输赢了。”钱岁司道,“第二次,干爹十分谨慎,选了谢资安,他是个好苗子,干爹看到了,萧玉麒看到了,我的主子也看到了。”
“这一次,您是输在了我的主子身上。”
江海河起了疑心,皱眉道:“此话怎讲?”
钱岁司道:“还记得您想栽赃我的那批丝绸吗?您找了谢资安合作。”
“倘若没有我的主子,您也不能活到现在。毕竟最先算计您的不是燕王而是谢资安,此事细细品来,极其有趣呢。”
江海河大怒:“胡说!谢资安已经死了!他若要算计怎么把自己算计死了?!”
他能接受自己的失败,可他无法接受自己被人耍得团团转。
江海河愈急,钱岁司便愈加不急。
他为自己搬来一把凳子,坐在了凳子上。
“谢资安布的局可谓妙,但又可以说粗糙,他想用毒丝绸除掉赵成霄、李寒池、朱缨,还有您。”
“可惜啊,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螳捕蝉。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谢家兄妹,他太着急了,若是他肯把这一块糕点掰成几块吃掉,燕王也不能凭谢家兄妹二人将他一下扳倒。”
江海河恍然大悟,他猛地大笑了起来。
“干爹笑什么?”钱岁司道。
江海河停止了笑,问道:“说了这么多,你无非是吃准了我会在意,你想让我死也不得好死。”
钱岁司道:“干爹不愧是干爹,料事如神。”
“干爹行至此,满身武功被废,身边再无一个阿谀奉承的人了,真所谓孤家寡人,干爹后悔吗?”
江海河不答反问:“我送你进马堂,扶你至高位,这都是我给你的,你的贵人又给你了什么?”
钱岁司微怔。
朱成玉给他了什么?
“你的贵人不是在救你啊,他是将你拉入了泥潭里,让你一辈子记得他,记得我,记得经历过的所有糟粕事。”江海河想通了,再次大笑,“我死了,痛快的是我,你还活着,永远得不到往生哈哈哈......”
闻声,钱岁司瞬间恼怒,恨不得立马破门杀了江海河。
但下一秒他又冷静了下来。
他站起身子,打开了牢门。
“他不想死,我偏让他死。”
钱岁司瞥向药瓮中露出的脑袋,说着便扭断了德贵的脖子。
德贵一个“不”字,卡在喉咙里,甚至没来得及叫得出来。
“干爹想死,我偏不让干爹这么轻易地死。”钱岁司拔刀砍断了拴着江海河脖子的铁链。
烛光照亮了江海河,他暗红的裤腿空荡荡的,不留一物。
“谓之心狠,阿南有胜于我啊。”钱岁司带着笑意道,“把干爹都磨成这个样子了。”
江海河看向钱岁司:“他也是你主子养出来的?”
钱岁司俯视着他:“主子有养药人的嗜好,这些药人比之马堂的太监,丝毫不逊。”
“哈哈哈,你自己也这么说,你瞧瞧你的好主子与我有几分区别?”江海河笑道。
钱岁司提起江海河的衣领,咬牙道:“区别大了。”
他将江海河拖了出去。
盛夏时节,野草疯长。
钱岁司把江海河丢在草堆里,他撑起自己随行带着的伞,冷漠地注视着眼前苟延残喘的老人。
“干爹爬吧,爬到有人的地方说不定还能活命,若是一心求死,便留在这里等死吧,等个几天几夜,总会死的。”
雨水灌进他的裤腿,刺痛了没好全的伤口,江海河疼得身体忍不住抽搐。
那张糊满泥的脸,只有眼睛挣得又大有圆。
他眼睁睁看着撑伞的身影走远。
“走了?”
“走了。”
钱岁司走远,一旁的杂草堆里爬出来两个人。
两个人站在他的面前,与他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江海河率先开口。
“太子殿下,赵尚书,许久未见。”
朱懋感慨道:“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能碰见江公公。”
赵渠瞪眼道:“这有什么好的?!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依我看,杀了他罢,也算是为这天下除却一个祸害。”
死,正是江海河求之不得的。
“哈哈哈那得多谢赵尚书成全!”江海河道,“但死之前,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赵渠冷声道:“死人也配提要求?!”
朱懋肥胖的身躯一颤,挡在赵渠面前,好声道:“庆波他已经够惨了,我们便让他说完吧。”
赵渠不满地嘀咕道:“他惨,咱们不惨吗?”
江海河道:“我的要求不过分,我就想知道大晋怎么样了?你们二人怎么深夜来到这里?”
朱成玉既然是谍影楼的主人,那他必然勾结胡人。
倘若无人知晓,大晋命悬一线。
赵渠没好气道:“胡人打进邺城了!我们当然是逃命去!”
“这么快......难怪他肯对我说出实情。”江海河恍惚道。
一提到此事,朱懋便痛心不已,眼泪再次漱漱而下。
“庆波,我们走吧。”
赵渠亮出白刃,哪里肯轻易放过这个平日里与他们对着干的江海河。
“太子殿下先走,我得把这老东西处理了。”
江海河本来悲痛之际,但听赵渠如此说,又忍不住发笑。
他和赵渠明明都是半百之人,赵渠却称他为老东西。
笑够了,江海河缓缓道:“多谢赵尚书了。”
朱懋注意到江海河空空的裤管,不忍心再看下去,便转过身向远处走去。
过了一会儿,赵渠背着包袱小跑了过来。
“太子殿下,老东西死了,我们走吧。”
朱懋看了眼两鬓斑白的赵渠,道:“庆波,你没必要跟着我的,大晋亡了,我也不是什么太子殿下了,你抛妻弃子,叫我良心难安啊。”
赵渠斩钉截铁道:“太子殿下永远都是太子殿下,我抛弃过太子殿下一次,这一次,就算是死我也不会离开太子殿下了。”
朱懋又忍不住流泪:“得一知己如庆波,人生再无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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