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夫人大怒,封儿是她的儿子呐,是最优秀杰出的孩子,哪能容得她挑挑拣拣,若不是在乎与妹妹的姊妹情谊,若不是记挂着旧时点恩,她的儿子配谁不能?
忿忿将荷包往地上一惯,她满眼失望。“我这样待你,你却别有心思,倘若如此你便早些说开,难道我还会逼你?”
“姨母……”
“不想嫁就别嫁吧,既然你无心、封儿无意,我便也不当这个恶人。封儿,你的婚事我不管了,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宋紫雯大惊,她膝行到姨母跟前痛哭流涕。
“不要……姨母别不管我,你不管我还能活吗?我错了,我不该被宁王迷惑,不该堕入他的温柔陷阱,可我只是太寂寞了呀,大表哥不在身边,我好慌、好怕,我只想抓住一块浮木、牢牢抱紧。
“我错了,我真心认错,求求姨母再给紫雯一个机会,我想嫁给大表哥,我发誓会尽力当个好媳妇,努力孝顺婆婆,为表哥繁衍子嗣,光大陆家门楣。”
前辈子她不肯做的事,这一世她愿意加倍弥补。
陆浔封浓眉紧皱,直到这时候她怪的仍然是别人,是秦宁迷惑她,为她布下温柔陷讲,而不是她想要攀附荣华、野心太大,是他不在身边,她心慌寂寞……
那知书呢?她只有一个人和一个没有主意的傻丫头,带着五个孩子在陌生的城市里生活,难道她不寂寞、不恐慌害怕、不需要抱紧浮木?
陆浔封听不下去了,他走到宋紫雯跟前,凝声道:“我不会娶你,不是因为你心仪秦宁,而是从来我只当你是表妹,其他的就没有了。
“如果你想回家,我会备下两千两银票,作为这些年你照顾母亲的报酬,若你想进宁王府,就签下身契,我会通知王府来接你。
“如果你有中意的人家,侯府也能为你备嫁,不管你决定怎么做,身为表哥,我都会助你一把,但前提是不准再去招惹知书。”
他很少说这么长一串话,除非是布兵打仗,但他必须让宋紫雯清楚自己的底线在哪里。
丢下话,陆浔封快步往外走去,他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知书,明日就带她和维维、思思回家吧!
宋紫雯恼羞成怒,抹掉眼泪鼻涕,恨恨地看着地上的玲珑骰子与荷包,她知道自己丢掉最后的机会了,她与大表哥之间再也不能挽回。
可凭什么?她得不到的,姚知书怎能得到,她好歹是官家千金,姚知书不过是商人之女,更何况姚家早就灭了,她没有权利更没有资格过得比自己好。
她不懂,输的人应该是姚知书啊,前世虽然她是正妻,自己是平妻,但执掌中馈的是自己,外人眼里的将军夫人也是自己,姚知书甚至连认识秦宁的机会都没有,为什么今生她竟然成为秦宁的义妹?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了?
她不服气啊……凭什么?凭什么!
她发誓,她得不到的,也不允许旁人夺走!
人与人的相处,重点不在于缘分,而是在于“愿意”。愿意宽厚、愿意接纳、愿意对他的缺点视若无睹,只愿看见他的优点。
所以陆老夫人的“不愿意”变成“愿意”,所以知书在她眼里不再十恶不赦。
“多笑笑,人不老,祖母要多笑,生病才会好。”
思思坐在陆老夫人膝上,软软胖胖的小手臂圈住她的脖子,笑得像蜜,左脸亲一下,右脸亲一下,亲得陆老夫人满脸口水,也亲得她心花朵朵开。
她没生过女儿,不晓得女娃儿可以这么甜,这么贴人心。
抱着小肉团子,她笑个不停。“祖母老啰。”
“不老、不老,祖母很漂亮。”思思捧着老人家的脸,左看看、右看看,看得认真无比。“祖母眼睛漂亮,鼻子漂亮,嘴巴也漂亮,我家祖母是天底下最漂亮的祖母!”
这个小马屁精!知书对颜氏摇头示意,这不是她教的,也不是女先生教的,她的谄媚来自天生基因。
“别吵祖母。”维维道。
陆老夫人摸摸维维的头。颜氏没说错,这孩子性子和封儿一模一样,从小就像个大人似的。“祖母不觉得吵,祖母喜欢。”
“祖母喜欢吗,那思思给祖母说故事好不好?”
“好啊,说什么故事?”
“说聚宝盆,从前从前有个叫阿牛的年轻人,他最喜欢作白日梦了,他每天拉着家里的牛上山吃草时,他就寻棵大树,躺在树下作白日梦……”
思思说着听过无数遍的故事,动作表情俱佳,很有女先生的架势。
男孩女孩就是有先天上的不同,思思语汇佳,维维逻辑好、武功学得更好,两人虽是同胞生,性格却是天南地北截然不同。
比起来桓儿更喜欢思思,现在就坐在思思身边,和陆老夫人一起听故事。
知书看着眼前一幕,眼角微润,她记得书上写的,陆老夫人在陆浔封进兵部不久后就过世了……陆老夫人没有太多时间了吗?
她曾经因为陆老夫人而伤心无奈,但……并不怨恨。
她理解身为寡妇得承担多少压力,控制孩子是因为不安,她担心孩子不成材、不优秀,担心陆家门庭就此没落,她是那么骄傲的女人,怎能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所以当母亲的辛苦,当儿子的可怜,只待飞黄腾达日,扬眉吐气时,才能放下心中桎梏。
玩着玩着,陆老夫人累了,颜氏刻意留下知书,把三个孩子带走。
知书明白颜氏的意思,她与婢女扶陆老夫人回房间,拧来帕子为她净脸、擦拭手足,最后拢上被子。
她坐在床边,轻轻为陆老夫人打扇子。
只剩下两人,气氛有点奇怪,但知书笑容不坠,刻意忽略尴尬。
陆老夫人叹息道:“你把孩子教得很好。”
“孩子七分天性、三分教,若不是像足亲爹,我也没本事把他们教好。”
知书把颜氏的话记牢了,陆老夫人旁的不爱,就爱听软话,就爱听人夸她的儿子,没了丈夫的老母亲,儿子是她生命中唯一的亮点。
知书的话说进陆老夫人心底,在她眼里,没有比自己儿子更好的了。
“也得当娘的愿意教。那年封儿、嘉儿的爹爹过世,族人都劝我改嫁,说我年纪尚轻,别把生命赔在他们身上,可若我真那么做了,封儿、嘉儿哪有今日。”
知书点头同意。“他们能有今日,老夫人厥功至伟。”
“我也不求他们如何,只希望他们别走我们这一代的老路子,当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泥腿子,每年为那几斗米粮费尽思量,却填不饱肚子。”
“他们比老夫人所求的更好,陆家的子子孙孙必会一代比一代好。”
“没错,就算我现在立刻死了,也有脸面去见陆家祖宗。”
“老夫人是好媳妇,陆家祖宗明白的,不过为浔封、浔嘉好,还得保养身子、长命百岁,亲眼看他们成长、发达,看他们建立不朽功业,也看陆家改头换面,一跃成为功勋世家。”
知书每句全踩在她心头上,倘若那时她愿意这样说话,哪有后来的怨恨与隔阂?
陆老夫人叹道:“嘉儿告诉我,那几年你刻意而为的骄纵与任性,是为了顾全陆家,这份情我承了。”
知书赧颜,当时这篇话只是为了给湘儿一个说法,让她接受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姚知书,没想陆浔封听见,还当真了。
低眉,她柔声道:“陆家上下都是好人,本不该受我拖累。”
“听说姚家没了?你有没有托人寻找幸存亲人?”
“没有,我自私,担心受波及。”
“你那不叫自私,而是顾全大局,如果你入狱,维维、思思和亚琛那几个孩子怎么办?更何况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姚家旁的没有,钱多,倘若你爹在意你,怎舍得让你到陆家当童养媳?”
她再瞎也无法遮掩自家当年的窘境,如果当年她没熬过来,封儿不在,她和嘉儿两个小孩要怎么过日子,族人一个个比虎狼更狠毒,他们会被撕吞入腹。
“为善者得善因,为恶者得恶果,天地循环,报应不爽,我不想怨恨姚家,终究是各人有各人的造化罢了。”
闻言,陆老夫人松眉,这孩子……心善呐,连父亲都能原谅,当年她对自己那番行径……
她信了,相信这孩子年纪小,想事情不周全,只能用最差的法子来解决问题。念头一转,她看知书,怎么看怎么顺眼了。“问你一件事。”
“老夫人请说。”
“既然当时你已经决定离开陆家,为何封儿回来后你又改变主意?”她还忘不了当日知书是怎么跪在自己跟前求取谅解的。
这话问得她脸红心跳,报色浮上。“因为他太好、太温柔、太……让我以为也许可以拚一回,搏一次,也许夫妻同心能让祸殃远离。老夫人,都是你的错,你把孩子教得太好,好到让人情不自禁。”
好个情不自禁,她的埋怨埋怨得陆老夫人满心舒坦,她拉过知书的手背轻拍几下。
“我这身子不行了,可婚礼还得大办,要办得风风光光、鲜鲜亮亮的,陆家要重新将你娶回来。”
知书终于化解“姚知书”与陆老夫人之间的怨恨,她微笑说:“那你得养好身子,操办婚礼很累的,何况以后你还得帮忙带维维和思思,把他们教养成像浔嘉、浔封那样的好人。”
“行,从明儿个起,我把药当饭吃,怎么也得让自己多活几年,不只带思思、维维,还得带他们的弟弟妹妹。”
“一言为定!”
陆浔封回到家,听下人禀报说知书带着孩子到府里,他连忙加快脚步往母亲院子走来。
进屋时,知书左手捧书,右手为母亲打扇子,和谐的气氛中带着温馨。
知书闻声抬眉,冲着他笑。
“还好吗?”他轻声问。
“嗯,我们到外面说话,别吵醒老夫人。”
“好。”陆浔封为母亲拢拢被子,拉起知书往外,两人停在小花厅说话。
他们不知道陆浔封一进门,陆老夫人就醒来了,两人离开时她张开眼睛,她第一次后悔反省,那年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老夫人很喜欢思思和维维,有他们陪着说话,精神好上许多,我想问问,府里有没有足够的人手?如果有的话,就让他们住在这里,你说好吗?”
她竟然愿意?陆浔封笑弯浓眉、笑弯大眼,连心情都是弯弯的,他一把抱她入怀,在她耳边说:“谢谢你。”
陆浔封的快乐染上陆老夫人的眉心,她也听见知书的话了,她比儿子更开心,因为知书不介意前尘旧事,愿意让孙儿陪伴自己,更高兴陆浔封仍然在意自己的心情。似乎……与儿子之间曾经拉远的距离,近了。
听着他不断道谢,知书轻叹。不必谢的,陆老夫人时日无多,前世宋紫雯始终没为大房诞下子嗣,她直到死亡仍无法安心闭眼,今生就让她多享享含始弄孙之乐吧。
“今天,你和娘还好吗?”
“很好,你不必为这种事担心。”他要忙国家大事,忙前程与未来,男人嘛,老让他把心敢在后院里也未免太辛苦。
顺顺他的眉毛,她认真道:“过去的事不会再发生,那天是我太冲动,我没想到会在那种情况下重逢,一分激动、两分惶恐,我把话说得太重,将老夫人给气昏,是我的错,以后我会注意。”
他摇头,“那事不怪你。”是表妹刻意而为、从中作祟,若非她极力挑拨,情况不至于无法收拾。
微笑揭过这事。她说:“老夫人要让你风风光光地将我娶回侯府呢。”
真的吗?母亲竟然这样说?他太兴奋了。
低下头,额头贴上她的,满足喟叹。他怎么这样幸运啊,能娶到知书,娶到他一生挚爱。
“好。”他会用她无法想像的风光迎娶,会让全京城上下都晓得,姚知书是他的妻子,他唯一的夫人。
“那你得用点心思,现在的我已非吴下阿蒙,可不是一顶轿子、两声铜锣就肯进门的。”
“我知道。”他话少,但她就是能听见他未竟的心意。
伸手,揽上他的腰,她放纵自己与他亲近。
而他心一动,捧起她的脸,轻轻地、细细地封上她的唇。
母亲的小花厅不是进行这种事的好地方,但他忍不住,恨不得现在就将她带进自己的世界里。
吻,越发热烈,一发不可收拾的感觉侵袭着两人的知觉。
这是爱,对吧?
不管是寡言的他、还是不敢轻言爱情的她,他们都不敢对爱太快下注解,但他们都愿意珍惜、愿意守着此时此刻,直到永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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