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公……”
常伯樊一看他腥红的眼,就知他神智不太清醒,叫了他一声往前,却见通公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指着西面嘶声喝道:“还,不,快,去!”
“公公,喝茶。”就当他嘶声力竭喊道时,苏苑娘拿过了一杯茶,朝他走去。
常伯樊警觉回头,朝她猛摇头。
苏苑娘看了他一眼,朝他浅浅笑了一下,继续往通公走去:“公公,喝茶。”
声音近了,带来了一股暖暖香香的氤氲,通公带红的眼朝她望来,老人家的红眼睛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光……
娘子?不是,娘子早死了。
他的妻子早死了。
“公公,喝茶。”近在眼前的小娘子举着茶杯,跟他道。
若是他儿子长大,也早成了亲了,跟这样美貌体贴的小娘子成了家,生了孙儿,他们一家人就会和和美美,快快活活地在一起。
只是他本该有的这一切早就没了,他有的,只是无数个寂寞孤绝的夜,陪伴他的是永无止境的仇恨。
通公接过了小娘子的茶杯,喝了一口,咧嘴朝她道:“好喝。”
好喝啊,只是喝进去了,全都成了苦的。
“我扶您去坐坐,今儿个厨房里做了些新点心,怪好吃的,您尝尝。”无畏通公那满身的癫狂,苏苑娘扶住了他,往先前的座位走去。
前世娘亲走后,爹爹有一段时日就像这个样子,眼睛空茫茫,但凡有神,眼睛里必有泪……
苏苑娘当时不懂她爹爹在想什么,但爹爹心里的苦,隔着眼睛她都尝到了。
这位公公眼里的苦,她也尝到了。
“啊?啊……”通公茫然,但还是跟着她去了,等到坐下,他回过神来,叫了苏苑娘一声:“伯樊家的娘子……”
“是,公公,您尝尝这个,有点冷了,可还是好吃的。”
通公摇头,看着眼前乖巧稚美纯真的脸,这一次他真心地笑了出来,他浅摇首慈爱地笑道:“不吃了,小闺女,公公老了,牙不行了。”
第135章
人的一生,很容易就过去了,末了什么都没有。
老通公的癫狂,令人想起了老家主在的时候。说起来,常家早就败了,他们一年四季登本家的门的次数屈指可数,且还是上门来讨钱的,老家主不给,枯坐一天,也不得不回去,久久,但凡本家做什么,他们不是充聋作哑,就是不闻不问,家主与夫人的争夺他们也冷眼旁观,就看着这一家子什么时候倒下去,至于祖上荣光,也就与人吹嘘撑底气的时候提一提,大多数的日子,他们自己都忘了。
等到新家主上任,本家有了起色,分利也能如数发出了,他们这才与本家走动的多一些。现如今恩科名额一出,常家人人人心蠢蠢欲动,就盼着这份机运能落到自个儿家头上,倒也没想过时至今日,他们常家已大不如前,就是太*祖曾说过他们立过开国之功的伯侯家可百代举贤,可若是没那周旋的余力,看上京对他们常家的冷落,就是进了大殿,他们未必也能上榜。
常家已从世家跌落为庶民,就是本家还维持着一定的体面,分了不知几代几家的庶枝早就过上了和平民百姓一样的日子。尘世过活,但凡上了点年纪的深知这年头愈是往上头走,这金钱权力缺一不可,他们早离那离得远远的,无钱无势,挨不到一点门道,若真想替上榜的人走出一条道来,也绝不是那几千两银子就能办到的事,靠他们自己是不成的。
还是得指望着这有手段的本家家主一点。
在场之人,从未如此清醒意识到常伯樊就是本家的家主、常氏一族族长,他们得听他的,跟着他走。过来的人大多比常伯樊年长,看着一介小儿坐到了他们的头上,而他们不得不听从他的指令,个个心中皆颇不是滋味。
他们连他爹的话都可以不听,却要听他的,真真是时也命也,不知这是常家的幸,还是他们的不幸……
但眼下如若他们想要常氏一族往上走,甚至然恢复祖上的风光,他们就不得不听他的。
“伯樊啊,”这时,常六公的长子,随金榜有名的弟弟过来的常太白开了口,“通公有句话说的对,今时不同往日了,你啊,比我们这些老一辈要有出息。”
“哪里的话,太白伯过于美誉小子,”常伯樊收回看妻子与通公细细窃语说话的眼,回身与常太白淡声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小子也盼着家里人过的好,族里有人有出息,小子也与有荣焉,想到族人因此能受益一二,小子更是鼓舞欢忻,美哉乐哉。”
他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往后的前景。常太白家里是这次最受益的,太新是他亲弟弟,这次被恩点县令,观其位有其险要的地方,但哪个富贵不是险中求来的,这点胆量,他们常六公家的人有,现在缺的就是一个能带着他们往上冲的指路明灯,一听常伯樊的话,常太白当下就表态道:“你所言极是,你这几年做的我们也看在眼里,你早就能当大事了,做出一点事来也不忘提携族里人,是个好族长。别的人家我不好说,我们家家里老爷子说了,让我们兄弟几个无论大事小事,都听你的,不敢说我们能帮你多大的忙,但只要你有吩咐,我们家全家老老小小随时都等着你的话。”
“我兄长所言极是,”常太新笑容满面,当着诸人的面加重他们家朝常伯樊表的忠心,“虽说你小我一辈,但伯樊之才,太新叔也自愧不如,在你面前我也不敢班门弄斧,往后有什么用得着我们家添砖加瓦的事,请尽管说就是,我们家自当尽心尽力,尽己所能。”
“多谢六公,多谢太白伯,太新叔。”兄弟俩表态之下,常伯樊神色自如地朝两人拱手致谢。
来的人一看,这家子齐齐表态了,也知大势已去,他们想借身份压在常伯樊头上,让常伯樊被他们联手所用的可能已无。
“是了,家和万事兴,家和万事兴啊,圣贤说的话,什么时候错过?”跟通公同一辈的族老从那个竖着耳朵听当家媳妇说话的老人身上收回眼睛,叹道:“伯樊有德有才,令人敬服,他身为族长,能当着我们常氏一族的家,这是老祖宗显灵了!”
当中的常径一听,出言笑道:“五公公所言极对,我之前模模糊糊觉得家主这能耐像了像,但一时没有想清楚,五公公一说,这不就是我从我爹口中听到的祖上风采?想当年太帝开国,我们太上爷爷就是靠的一手长袖善舞的能耐,让太帝免了粮草后勤之忧,还把诸公连结齐心于太帝左右,这才有了我们临苏常井伯的威名,有了我们屹立临苏百年不倒的常氏一族。”
你家早不是临苏的了,不是搬
去了岭北不回么?但看着眼前谈笑自如,分毫不为过去所困的常径,想着已经收了他父亲带来的礼,帮忙当那个说客,这五公公摇摇头,朝常伯樊道:“正如你这位堂兄所说,你跟祖上的太爷是像极,这样貌行事,无一不称,回头我翻翻家里记载了太爷风采的书,翻到了就给你送来。”
这般的示好,就是这几句话里没一句真的,常伯樊也乐于心领,当下脸色一整,肃容朝这族老恭敬一拱手,“伯樊岂敢与祖上比高?伯樊万万没到祖上那个境界,五公着实过于抬举小子,但祖上风采,伯樊从小崇拜万分,太上的书小子寻了这些年也没寻到几本,五公家中若是有此书,还望五公再抬爱小子一次,借与小子阅览,小子当会连夜拜读,即日奉还!”
这不骄不躁之风,当真是有祖上之风了,与他那个父亲截然不同。五公此前违心奉承了几句,这下倒没有之前那般不情愿了,他上下打量着常伯樊,就似头一天认识常伯樊一般,抚须面露笑意:“你小小年纪,行事老成见到,做事深思熟虑,我见你是一次比一次高明,太白兄弟说的没错,有着你领头,常家不兴也难。”
每一次奉承他,皆说有他常家不兴也难,常伯樊也不当真,这厢因五公的发言,又见常径还樊亲近,其余人也不甘示弱,皆附和了起来,围着常伯樊不断说亲近之语,都说往后族里有事,常伯樊只管派个人来说就是,他们无一不从。
这番动静,令苏苑娘看了过来,等看到他们相互推搡着巴结常伯樊,她不禁怔住。
前世常伯樊对他们妥协了再妥协,也没让这些人如此待他,他们只管自行行事,常伯樊给的情面和银子却是照拿不误,只有等到事情无可挽回了,他们才会乖乖上门听训,常伯樊常因此勃然变色,大发雷霆,更免不了还有咬牙切齿、气急败坏的时候。
“怎么了,小闺女?”见她看傻了,听她说了好一阵话的通公出声,神色中难掩对她的怜爱。
“公公,”苏苑娘回首,“他们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们只想吸常伯攀的血,一旦发现能要胁到了就乐呵呵地上门要银子,如若不给就说要让常伯樊不好过,让天下人都知道常伯樊是个连死去的亡父的遗令都不听的不孝子。
此世与前生已然不同了,而如今,她仅在常府呆了不到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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