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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一堂语文课,我们学朱自清的《背影》。朱自清写一个臃肿的蹒跚的形象笨拙地捡掉在地上的橘子。

我感觉自己是一颗掉在地上的橘子,我感觉自己是许多颗掉在地上的橘子,同时,我也是那个臃肿蹒跚的人。

我说:“不是的……别这么说……”

母亲说:“妈妈很开心啊,今天看到那个健身房的,妈妈知道,儿子是心里有大爱的人,就算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不能看不起他们,他们也是有被爱的权力的。”

母亲幽声说:“可能……毕竟……你不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

我说:“这和这个没关系。“我说,“你不要这么想。”

母亲说:“可能妈妈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你是不是觉得妈妈很自私?连生你都不肯自己生,连最基本的这一点都做不到,还标榜自己是什么好母亲,好指望儿子尊敬自己,敬爱自己。”

我揉母亲的肩膀,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即便是晚上,凡是母亲待着的房间,所有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的。

我们被黑暗包裹着。我被母亲的叹息包围着:“人呢,都是有可恨的地方,也有可爱的地方的,你要多看看别人可爱的地方。你要忽略他们可恨的地方。永远不要恨别人,恨是恨累的一件事,很消耗自己的事情。”

“不要恨妈妈,好不好?”

我说:“我怎么会恨你!”

母亲站了起来,可能在笑。应该在笑。

她多数时候都在笑,温和的,善意的,大方的,妥帖的,娇柔的,温婉的,端庄地笑着。

我也站起来,我以为母亲要拥抱我。她没有。

许延宸说过我不怎么会抱人,抱人不能抱得太紧。他教我怎么拥抱,还问我,你是不是觉得拥抱很老土?我说,没有。我说,你再教教我一些别的事吧。我说,好像很多事情,我觉得我会,其实我都不会。

母亲在电话那头柔声说:“妈妈担心你被秀秀伤得太深……爱还是很好的一样东西,你知道吗?”

我说:“我知道。”

母亲说:“你会找到的。”

我说:“是的,会的,不要担心。“

母亲说:”但是不要找和你不同世界的人,不会幸福的。”

和母亲聊过的第二天,我就和许延宸分开了。

(中)

后来我偶遇过许延宸一次,在融市,在孙毓回国办订婚宴的那天。孙毓和他当时的未婚夫艾立在融市的梦乡剧场办的订婚宴,梦乡由艾家的家族基金赞助,整座剧场包场,孙毓就职的舞团还来了几个团员表演了一支短舞,出自《风流寡妇》的选段。秀秀在我边上看得直翻白眼,说:“干吗在别人订婚宴上跳这个?”

我说:“孙毓看得蛮开心的啊,也是和轻松欢乐的剧目啊。”

秀秀对我直翻白眼:“风流?还寡妇?”她鼻子里出气,“他当然要开心啦,难道在自己订婚宴上摔杯子骂街?他那么讲究体面的人,怎么做得出来?”秀秀又和我说,“他们那个白丽莎肯定和艾立有一腿。”

我笑了:“白丽莎?还有黑丽莎?要是他们舞团以后来了个黄皮肤的伊丽莎白,叫黄丽莎吗?”

秀秀推了下我。白皮肤的伊丽莎白是孙毓舞团的同僚,他们演天鹅湖,她就是Odette,孙毓不是Prince Siegfried,他演《天鹅湖》,反串演黑天鹅。反串是他的拿手好戏。

孙毓和艾立在慕尼黑认识,艾立是融市人,多数亲朋好友都在融市,因此才会选择回来这里订婚。

我说:“那跳其他的也不合适吧,其他芭蕾舞的故事要么太悲,要么太哀。”

秀秀说:“所以你看俄罗斯人那么会跳。”

秀秀说:“冰天雪地孕育厚重悲情,阴雨绵绵酝酿沉沉诗意,伟大的艺术创作都和好天气没什么关系。”

我说:“高更在大溪地画了《沙滩上的大溪地女人》。”

秀秀笑开了,说:“那是先锋!不是伟大!只有米开朗琪罗是伟大的!”

我笑了,孙毓举着酒杯和艾立在酒桌间应酬交际,我出去抽烟。

整座梦乡剧场都禁烟,包括厕所。我便去了剧场外面,站在路边抽烟。许延宸在马路对面看到我,喊了我一声,我一抬头,看到他,一下认出他来了,也喊他,许延宸笑着朝我挥手,朝我跑过来。

我说:“这么巧?“

许延宸也说:“好巧!”

他穿着件军绿色的棉大衣,大衣上的扣子掉了一颗,他看我,我看他,他搓搓手,我忙掏烟盒,派了一支烟给他。我给他点上烟,我们一起在路边抽烟,讲话。

他先问我:“你怎么来融市了?”

我说:“我现在搬来这里了,在这里上班。”

我递了张名片给他,他一瞅名片,一弹,咂响舌头,说:“我就知道你会有出息,创意总监,不得了,不得了。”他看看手里的香烟,“抽的都是中华。”

我笑笑:“还好,有出息的都抽雪茄。”

许延宸大声笑。我问他,“最近忙什么呢?你也搬来融市了?”

他点了点头,望着马路,眼睛眯缝了下,说:“搬来一阵子了,打算回老家了。”

他一指我们身后的剧场,问我:“你来看演出?幕间休息?”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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