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剑这次是真的开学了。
我给他准备了装各种东西的包, 一共有五个。夏季的校服是白色的水手服和黑色短裤,和他头发的颜色相得益彰,换上之后整体看上去清爽又有活力, 头发则是梳成了辫子,我还给他在包里放了几根备用的头绳。
“阿伊,那我们下午再见!”他将便当装好后, 挥着手和我道别了。
我表面上一片祥和,其实对他初次上学还是有不少担忧。很快事实就证明我多虑了,开学两天,他告诉我自己玩得很开心,和同学们相处得也很好。
我今天下班很早,就去学校门口等他, 然后回去的路上顺便买点东西。他背着书包朝同学打了个招呼,就蹦蹦跳跳的朝我奔来。
在回去的路上,我问了每个家长都会问的问题:“课程方面跟得上吗?”
“嗯,不过英语有点难。”他的答案在我意料之中,他又说:“对了, 阿伊, 我和木之本同学在一个班哦。”
“和小樱交上朋友了吗?”
他歪着脑袋, 纯真的回答:“不知道……大概算是?”
我揉了揉他头顶软软的头发。
装便当盒的袋子是由我提着的, 走着走着我发现盒子里面有东西撞击着盒子边壁发出响声,我望了他一眼,他立马做立正姿势。
该不会——
“……青椒都留下来了。”打开他的餐盒,果不其然留下了几颗青椒。不吃青椒是不是身体某个年龄段的通病?
说好的千年老刃呢,怎么也不吃青椒?
“可是阿伊, 我真的不喜欢青椒。”他捏着鼻子远远的站开, “不能换成别的吗?”
“青豆或者番茄, 你挑一个。”
“炸鸡块不行吗?”他苦着一张脸,但凭我对他的了解,这会儿他多半是在撒娇。
“不行。”我回答得十分坚决,“不是已经有别的肉食了吗?再说吃太多油炸食品对身体不好。”
“阿伊,我可是刀啊,哎……那我要青豆好了。”他撅起嘴,用复杂的目光和我对视片刻,见我依然没有要改口的意思,他最终还是屈服了。
如果他不配合,我可能真的要去谷歌上搜搜“孩子挑食怎么办”了,那我要怎么搜,请问千年老刃挑食该怎么办吗?
“说好了,青豆一定要吃哦。”我再次强调道。
......
我们走到附近的商业街,他说想要一根新的竖笛,本来已经将其余的采购品准备得七七八八了,只能折返回文具店。
路上,他得意洋洋的跟我说:“竖笛算什么,笛子我也会呢。”
笛子啊......莫非是因为义经公么?可是,望着他开朗的、毫无阴霾的笑容,我决定不将这个问题言之于口了。
“那下次给你买笛子如何?”我换了个说辞。
“竖笛就够了。”今剑摇了摇头,表现出对笛子兴趣不大的样子,“老师布置的竖笛作业的曲子还得反复练习才行。”
他还做出吹空气竖笛的模样,真是惹人怜爱极了。
“不过,竖笛也有作业吗?”
这我倒是第一次知道。
他得意起来,说:“有啊,阿伊不知道吗?我已经和木之本同学她们约好了,要一起练习呢。”
我恍惚的点了点头。
若是将时光倒流,我也没想到自己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会带一个(表面上)是小学生的孩子,我很难将今剑定义成家人里某个具体的成员位置,不是弟弟、更不可能是儿子、如果说是后辈,这也太扯了,所以只能笼统的称之为家人、伙伴。
并非是居住在一个屋檐下,就能用家人这个词一言一概之的。羁绊是如蛛丝般又细又绵绸的东西,无法轻易结缘,亦无法随意斩断。
我们进了店后,节约时间,就直接朝老板询问:“请问竖笛在哪边?”
老板看了一眼今剑身上的校服——
“是友枝小学的孩子啊。”他说着,就自己走到旁边的货架,给我取下了包装好的竖笛,“刚才也有位客户来买竖笛呢,人还没走,在里面挑别的文具。”
闻言,今剑凭着他良好的视力朝里面货架望去,然后拉着我的袖子说:“是小林先生。”
看来是给他女儿买文具吧。
今剑继续说:“小林同学一直都没来上课……也不知道身体怎么样了。”
“小林同学和你应该不在一个班上吧?今剑怎么知道她一直没来上课?”
他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置物架上新出品的文具上了,漫不经心的说:“老师让我们拍视频,祝愿小林同学早日康复。四年级的每个班都拍了。”
他伸手去够顶上的黏土盒子,却因为身高怎么也碰不到,只好由我拿下来给他。他捧在手里,对着说明书看了半天,然后朝我保证:“我会用自己的工资买的!”
“……只是黏土我还是买得起的。”
我哭笑不得的看了他一眼,在他心里我真的很穷吗?
老板似乎是打算同时给我和小林先生把竖笛找出来,等到他拿到竖笛给我们一人一根时,小林先生要买的其他东西也已经买好了,走到收银台前,见我,他主动朝我打招呼。
“真巧啊,稻井老师。”
“下午好。”我礼貌的朝他点了点头,迎上他今日尚且和蔼的笑容。
男人侧边的头发推了些,看起来很清爽干净,今日身上的疲惫不像是前几次见到的那么夸张——就像被痛苦缠身了似的。他还提着公文包,但我想现在不是下班的时间。而此时他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今剑的身上。
小林先生俯下身笑盈盈的和他打招呼:“你好,你是上次的小朋友吧?适应这边的生活了吗?”
“嗯!上学很有趣!”
话中的弦外之音想必是只有我知道了。
“小葵同学最近身体状况好些了吗?”我问。
“还是那个样子,没什么起色。”他说,“没有变坏也没有变好。”
“真希望能早点好起来,回来和大家一起上学。”我赶忙送出自己的祝福。
接下来就是家长之间的礼仪性社交,我们一边结账,一边说了些关于孩子的话,不过基本都是小林先生为主,我只负责听着。毕竟我不是为人父母,在养孩子这事上我是半吊子中的半吊子,一开口就会暴露无遗。
提到对孩子的培养,小林先生正试图将他的思想传递给我,我不是不能理解父母望子成龙的心态,但我还是认为适度很重要。
“我认为在小时候就要给孩子培养兴趣爱好,多方面的挖掘她们的可能性。补习班和兴趣班最好都不要落下。”
我听闻大多数家长都对精英教育报以迷信态度,想不到小林先生身上也有点。说真的,我还以为编辑这类阅览文字无数,每日接受各种作者灌输的思想的人,会超脱传统一点。
我说:“这样孩子不一定快乐吧?而且费用上开销也不小。”
“开销确实很大。”他避开了我前一个问题,“但是用在培养下一代上是很值得的,为此我也必须咬牙工作才行。”
我不大赞同他的想法,但我们又不熟悉,就这么当面反驳似乎也不妥当,我只好保持一种不冷不热的态度,总算熬到了两个街区之外,他朝我道别,而我对于终于能拜托这凌迟一样的气氛而一下子就松懈了。
临行前他还祝福道:“稻井老师这次的作品如果能获奖就好了,征文大赛的奖金很是丰厚呢。”
……
……
“除了鸡蛋,没有什么别的要买的了吗,伊君?”
青年双手负在脑后,随意的和我一起踩在超市的地砖上,在两排整整齐齐的货架之间,我不敢直面他,只好将注意力全都转移到货架上,上面醒目的挂着一堆减价品广告,和一些进口食品的购买折扣。
“暂时没有了。”我将目光收回,手中的购物车里除了周二限购的鸡蛋外,就是写日常用品了。
“可是都在打折哦?”他从货架上取下一袋家庭装的饼干,上面标着七折的标志,然后他指着小字说:“买两件是五折,很划算欸?”
“如果要合理计量家庭支出,虽然关注折扣也很重要,但是不能完全被折扣牵着鼻子走……暂时不需要的东西可以缓一缓。”我从他手中拿过饼干,然后又放回了货架上,说出了省钱金句:“不买是最划算的。”
他露出一脸受伤的表情,“这可是蟹香味的综合营养饼干。”
关键词:太宰治、蟹香味。不难从中提取出某人明晃晃的想要得手的心思,可我依然选择装作困惑的样子,我抬头看着他的鸢色的双眸,故意问道:
“……太宰先生,你很想要吗?”
结果太宰立刻表示:“我可没这么说。”
他还用一种堪称此地无银三百两、刻意到过头的目光往货架上瞟了一眼,扫过一圈后,又落回我身上。
——这就是想要吧!?
我看了一眼价格,外加包装的分量很满足,如果要吃是能吃很久的。要给他买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要约法三章才行。
于是我又伸手去够货架上的饼干,一边说:“……买了就一定要吃完哦?”
饼干是红白色的包装,上面还写外文,好像是泰文,我看不太明白。我拿下来一袋后,想再拿另一袋,而货架最高处堆得太深,凭我的身高是够不着的,如此一来也只能麻烦太宰先生了。
我只好将饼干捧在胸前,拜托他再拿一袋下来。
货物的摆放太过不便,哪怕是身高优势极大的太宰,也要贴近货架,然后挺直背板才能碰到包装袋,我看不见顶端,但是很快听到头顶传来他的声音。
“伊君,除了蟹香还有其他口味——”他好像在拨弄上面的饼干袋子,我听到了塑料袋摩擦的响声,混杂着青年的声音,“黄油味和葱香味,你喜欢哪个?”
我却感觉被什么人盯着似的,有股森冷的视线从后颈爬上来,仿佛要扼住我的呼吸一般又冷又锐利。应激之下,我猛一回头试图找出这恼人的视线,却什么也没看见,附近只有还在挑选商品的家庭主妇,看起来没有可疑人物。
……是我想多了吗?
货架如同栅栏,将人和视线层层阻隔住,我也不敢笃定是否真的有人在背后窥视我们。
没等到我的回复,他又问道:“伊君?”
我重新打量四周,怀疑是我多心了。
“那就黄油口味吧。蟹香味是咸的,那就选个甜口的中和一下。”
他攥着饼干袋子的一角,将黄色包装的饼干取了下来,然后将我手中的饼干也一起收走,放进了购物车里。
“走吧!”
他开朗的抢过推车的操作权,像渴望成为船长的孩子,在我的前方领航。
回去的路上,我提到《圣母》这篇文章送去投稿,被编辑拿去当做参赛稿的事情。我说我暂时不考虑能不能获奖的事情,就算没有入围,应该也有希望在《blue》上刊载。
“征文比赛啊。”他拿出手机,飞快的找到了信息页,上面还有制作精美的横幅,“第一名不仅有奖金,还有温泉旅馆两天一夜的非实物奖品呢。”
“温泉?”
“伊君不知道吗?”他说,“应该是和地方政府做的宣传活动,并不是特别有名的旅店,挂在旅游网站上满分十分但也能拿到七分了。应该说是口碑不错,但缺乏曝光度的小众旅店。”
我对旅店实在是没什么好印象,上次在八原给我留下了不小的冲击。温泉旅店听起来气氛虽好,还有热腾腾的温泉和美酒佳肴,但我脑中想的却尽是些阴暗恐怖的故事,比如午夜出没的血衣女鬼,深山里冰洁神秘的雪女(还好现在是夏天)之类的。
“仔细想想,如果是获奖作家去过之后,顺势邀请对方写个游记什么的,放在作者的插页或者blog中,还能当做软广告。”我将杂念抛开,接着他的话继续说,“前提是旅店的素质过硬才行,不过我有个问题。”
“嗯?”他声音闷闷的,被风吹散在残暑里。
“两天一夜……只是泡温泉,要怎么玩这么久?”
几乎是在我问出来的同时,他非常不给我面子的笑了起来,他的笑声低低的,像是在压抑着,随后他才朝我解释起来。
他伸出空余的那只手,用手指比了个数字一。
“温泉旅馆之旅可不是只在旅馆里呆着,哪儿也不去啊。”
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自己被“温泉”两个字束缚住了。忘记了热门的温泉旅馆周边必然会有一系列的商业街,或者是伴生的自然建筑,有的偏僻点儿的地方更是极端——倘若是出了个有名的温泉,干脆大家就围着他建一个小型的商圈,然后当地人一起维护这块宝地。
“伊君知道吗,有的地方夏末的时候会举办庆典,高度现代化的地区受限,办起这类活动来反倒不如小地方有种返璞归真的人情味。”
我看着他翕动的睫毛,我想:太宰先生也会说人情味这个词,搞不好他是很喜欢的,但他碍于各种原因,无法言之于口。
“夏日祭吗……我想到的是苹果糖、捞金鱼、还有射击游戏这些传统的项目。”
回忆早就离我远去,它们在我心中如今只是单纯的名词,我对这类小游戏的新鲜感怕是比孩子还要多——因为我没有体验过的记忆。
我用手背擦了下太阳穴附近渗下来的一点点汗水,又问道:“太宰先生,有喜欢的庆典项目吗?”
“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要说的话,是‘在意’还差不多。”
“哦?”
“抬神轿。”
他言简意赅的回答,让我不由得发出了“欸?”的感慨,因为抬神轿这项活动,我自认为怎么也没法和他沾边,光是将这两项联系起来,我都觉得怪异极了。
我的反应太好懂了,结果他打趣起来:“很奇怪吗?”
唔——
因为像他这样看起来苏玻璃一般的青年,和满是汗水和男性荷尔蒙的抬神轿实在是不搭。
说起抬神轿,那定然是挥汗如雨、热情似火的男儿们,肩挑着长杆发力,吆喝着、声音同神轿上的阵阵铃声夹杂在一起,搅和成一团乱麻,但又有种不可思议的节奏感,最为特别的,定然是那股勇往直前的气势,哪怕是我这么钝感的人,也能从这浑然一体的队伍中感受到名为生命力的东西。
对了,是生命力——一个叫人不爱挂在口边,但又放不下的词语。
“不。”我摇了摇头,“抬神轿很好,我也想看看。”
要是有机会和太宰先生一起,在一片黑魆魆的天空下,看着祭典上临时搭建的彩灯灯光,然后观看抬神轿□□多好。
他接着往手机上看,说:“第二名是商场的折扣券加奖金。”
我这才想起自己在小山编辑的怂恿下参赛的原因。
“我瞄准的其实是第二名的购物折扣券,因为是和商家合作的活动,所以赠送的购物券也特别划算。想要买一台新的笔记本电脑。”
小山编辑给我的珍贵信息,狠狠的激发了我的竞争欲望——没错,为了买电脑。
他问我:“已经有看中的笔记本电脑了吗?”
“有,但是要七万円多呢……”我说,“本来想买更便宜一点的,但又怕用不了多久就坏掉了。再说家里有正在上学的孩子,还是有电脑更方便一些吧?”
此时我们已经走过了两个路口,差不多快要到家了。
青年又问道:“新的小说构思得怎么样了,应该是中篇或者长篇吧?”
我意识到他指的是我先前放出说要写的恋爱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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