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玄终是怕了,扯着嗓子嘶哑而吼,“爹,你这是作何啊!儿子知错了,我知错了,你绕儿子一次吧,你常日不都是宽容儿子的吗,你这次怎突然这样了啊!爹,爹!”
晋安候满目起伏,瞳孔之中,逐渐浮出半许不忍与怅惘。
待在原地沉默片刻后,他强行按捺心绪,正要发话,不料小道尽头,再度有悲戚的呼声而来。
他下意识转眸,则见小道尽头有名金色华袍的妇人被婢子们簇拥而来。
瞬时,他瞳孔一缩,眉头一皱。霍玄似如见了救命稻草般,朝那小道尽头的妇人狂吼,“娘,娘,你快救我,爹要将我送入宫中送死,娘快救我!”
那妇人甫一跑近,便先落了泪,随即急忙将霍玄拉着护在身后,悲戚道:“侯爷,你这是作何?这是玄儿啊,他是犯了什么错,你要如此折磨他!”
晋安候满目幽远,逐渐将目光挪开,眉头皱得老高,并未立即言话。
待沉默半晌后,也待妇人哭得泣不成声时,他才低沉怅惘而道:“他今日有意要东陵长公主性命,触怒新皇。而今我晋安候府风雨飘摇,不知何时便会被新皇抄家灭门。我今日带他入宫,便是想以他一人之命,换我晋安候府上下安宁。若是换不了,或是消不了新皇之怒,夫人,那时,便望你也别在府中等我了,尽快携我的兵符与几名重将,速速逃出楚京。”
这话一落,不再多言,甚至也全然不顾妇人震惊呆然的反应,仅是踏步往前,头也不回的道:“将世子带上,随本侯来。”
天色,逐渐暗淡下来。
待得黄昏刚过,那座巍峨磅礴的行宫,便已四面点灯,华灯初上。
自打今日被蓝烨煜带出宫后,思涵便双臂环膝的坐在软榻,神色呆然幽远,毫无焦距。
她就这么坐着,一言不发的坐着,纵是先前在马车里蓝烨煜与她说了一路的话,她也全然不再反应,不再出声,连最基本的随意应付,都懒得去做了。
眼见她如此,蓝烨煜抱着她回得泗水居后,便与她沉默对坐了许久,待得殿外伏鬼通报,声称边关再度有异时,他才起了身,缓缓离开。
而今这偌大的主殿内,灯火通明,墙角的香炉正青烟缕缕。
周遭檀香浮动,安然静谧,然而即便如此,心底的怅惘与杂乱,并不曾被檀香松缓消却,反而是,越来越多,越来越浓,浓得全然无法控制。
今日的所有怒意与狰狞,而今全数变为了冷笑与惆怅。
是的,惆怅自己的无能,更也惆怅自己的卑微渺小。
虽常日历来都是强行镇定,强行坚强,但她如今才知,她终归还是寻常人,终归会累,终归也会有情绪崩塌之际,只觉,心智无能,满身无力,而那前面的路该要如何去走,如何去完美的支撑,她不知道,更也做不到。
她就这么僵然的坐在软榻,许久许久,连盘着的两腿僵了麻了都全然不知。
殿外守着的宫奴们,也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生怕会惊扰了殿中的活祖宗,到时候遭受灭顶之灾。
如此沉寂压抑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夜半三更。
有一道道极有节奏的打更声,从遥远而来,有些幽远,也有些朦胧。这声音入得耳里,似是一遍一遍的透过耳膜敲击在了心底,片刻之际,也将心底最后的那一丝丝涟漪都全数抹平撄。
半晌,待得更声过后,突然,有几道脚步声由远而来。
因着夜色太过沉寂,周遭无声,是以,那由远而来的一道道脚步声无疑是突兀之至,彻底惊扰了周遭所有的平静。
思涵应声回神,眼角微挑,冰冷凉薄的双目,逐渐朝殿门望去。
灯火浮荡,光影重重,满室摇曳。便是不见外人之人,也能从那略微凌乱的脚步声中听出一道轻然平缓的脚步声,那脚步声,不浅不重,入得耳里,熟悉至极。
她勾唇一笑,暗自讽笑,只道是何时竟与那蓝烨煜这等熟识了!竟还能在几道脚步声中,独独分辨出他的脚步声来了。
随着殿外脚步声越来越近,思涵面上的冷笑,便越发浓烈。
不久,那外面的所有脚步声,全数在殿门外戛然而止。随即,那道雕花木门上,光影重重里,突然有一只手影触上了殿门,随即,微微一推。
瞬时,殿门吱呀而响,那一道道木门的闷声瞬时扰了周遭沉寂。
思涵目光顺势朝门外一落,则见,那门外最前方,正立着一抹颀长修条的人影。那人,依旧逆着光,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待得那人缓缓踏步入殿,稍稍走近,才见那人已取了脸上的面具,面容绝雅如玉,风华依旧,只是那双朝她落来的瞳孔,则深幽复杂,并未染上常日的半许温润笑意。
他似是极为疲惫,越是走近,瞳孔中的赤红血丝便越发突兀明显偿。
遥想昨夜,这人过来时,也是满目血丝,疲惫难掩,纵是强打精神,面上也笑得温润如风,但即便如此,他身上那些疲倦之色,却仍是无法被他全然掩住。
想来也是了,边关连连生事,这蓝烨煜,又如何能安稳而坐?是以忙着操劳政事,不休不眠,从而,才可如此的疲倦满面,双目赤红。
“今夜,可用膳了?”
思涵不动声色的凝他,面上无任何表情。待见他站定在她面前时,便闻他这般出了声。
她瞳孔微微一缩,逐渐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犹如未听见他的话一般,一言不发。
蓝烨煜凝她片刻,终是回头让宫奴传膳。待得宫奴极为迅速机灵的将热腾腾的菜肴摆放在软榻前方的小桌上时,他才挥退宫奴,主动弯身在思涵身边坐下,低低而道:“边关告急,长公主可知因何之故?”
思涵眼角一挑,无心而言。
蓝烨煜深眼凝她,叹息一声,平缓幽远的道:“长公主如今,是连话都不愿与微臣说了?”
思涵满目清冷,瞳孔一缩,待默了半晌后,终归是唇瓣一启,低沉沉的出了声,“你与本宫之间,早已无话可说,如此,摄政王还要本宫说什么?”
这话入耳,蓝烨煜神色微动,赤红的瞳孔内,也漫出了几许复杂起伏。
“长公主还在因今日之事恼微臣?”他不答反问,脱口之言虽是问句,但语气中的直白陈述之意则是分毫不掩。
这话无疑是正中思涵内心,待得思量回旋后,又觉他这话不够分量。
毕竟,而今她满心低落,心绪破败,这其中缘由,不止是因今日之事,还因各种的束缚与无力。那些破败无力的感觉,层层交织而来,便逐一的侵蚀了她所有的志气与傲骨,是以如今之际,才会这等状态,对诸事都全然提不起兴,更也不愿理会任何人。
她如今,也仅是想,独处罢了。也许待得独处后,心境恢复,她颜思涵,自也能彻底恢复常日那坚强甚至逞强的模样。
“今日之事,于摄政王而言,处理得并无过错。毕竟,你与本宫之间,本是身份不同,立场不同,是以,这些日子发生之事究竟如何,自也不是摄政王过错,仅是立场如此,命运如此罢了。本宫如今,并无责怪摄政王之意,而是,突然觉得累了,倘若摄政王还能念及在东陵本宫对你不薄的情份上,望摄政王早些离开,留本宫一人独处。”
她默了片刻,才低沉无波的出了声。
奈何这话一落,蓝烨煜那平缓幽远的嗓音再度响起,“心底的有些矛盾,便是独处,也不见得能自行想通。再者,长公主虽是不言,但微臣自是知晓,长公主这几日受困在楚京,心有不悦,满身压抑,是以对微臣,也早有怨言。”
思涵勾唇冷笑,嗓音平寂森然,“摄政王既是知晓,又何必说出来。”
“长公主的所有心思都表露在脸上,微臣自然知晓。只是此番说出来,微臣也并非想要解释什么,而是想与长公主说些要紧之事罢了。”他嗓音依旧平缓幽远,但却是话中有话。
思涵稍稍收敛了唇瓣上的笑容,默了片刻,转眸凝他,“什么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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