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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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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夷走出房门,没有回自己的寝室,而是转身闪入了龙阳君旁边盖聂的寝室,将竹简悄无声息的往地上一放后,就站在了墙壁边上,闭上眼睛小心翼翼地捕捉隔壁动静。

说笑声不断传来,又过了片刻,伴随着一阵规律的脚步声和落锁声,是衡于寺人带着仆役打扫完毕离开了。

隔壁已经空无一人了。

明夷没有走正门,而是打开这间房间的窗户,伸头看了看,隔壁师叔屋舍的窗户也没关上。

真是天赐良机。

学习了这么久的剑术内力,越过这点距离轻而易举。

明夷轻巧无声的翻身进入了龙阳君的寝室,拿起黑漆案几上那卷绑着丝绸的竹简,打开一看,果然是师叔写给信陵君的信函,约定好联手让嬴政在这几日回国。

竹简一般都是用刀刻字,如果不小心刻错后,则需要刮掉表面那层木头,然后再重新刻上,因此竹简旁一般都长备着刻刀。

文字这种东西,差之一字而谬误千里,明夷拿起刻刀,想要将三月改成四月。

不过是延迟区区一个月而已,比起大将军李牧提的延迟几年,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尽早回国,而秦庄襄王五月去世,不到一个月时间,根本不够从赵国邯郸赶到秦国咸阳。

下一秒,明夷的手僵硬的停留在了半空中。

一个人正站在描绘凤纹的黑漆案几面前,影子刚好落在案几上,挡住了原本的淡金色璀璨阳光,

明夷即便不抬头,也能感到他的冰冷的目光宛若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握着小刀的手指顿时因为太过用力而褪去原本血色,手背绷出一道浅淡的青蓝色血管。

“你在做什么。”盖聂语调毫无波澜的说道。

明夷呼吸短暂的停顿几秒,紧接着放下手中的刻刀,抬头尽量平静的开口道“师傅,我不过是……”

盖聂没有听她的辩解,脸色因为逆着光而看不分明,他没有之前一样愤怒,而是久久凝视着她,缓缓说道“刻薄寡恩、心机狭隘,姬明夷——你当真无一处可取之处。”

语气中满是失望厌倦。

明夷一动不动的继续跪坐在竹席上,玉雕般眉目纹丝未动,神情没有太大变化,只有掩护在宽袖中的手指倾刻间握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刻薄寡恩、心机狭隘。

——这就是相处将近三年之人给自己的评价了。

盖聂一直不喜欢姬明夷。

姬明夷年幼的皮囊下,藏着一个太过成熟而冷酷的灵魂。

从初次相见开始,盖聂从未见过姬明夷像个真正的小孩子一样天真、任性或者是无知。

她甚至极少流露出负面情绪。

明明此前是养尊处优、从未吃过苦头的周天子之女,可是一朝忽变之后,一个不过十岁的稚女独自疲倦的奔波跋涉在山川野林中时,却从来没有过一句抱怨之言。

不论对于任何人,不论那个人对她有多少善意,姬明夷总是礼貌居多、亲近不足。

屈渊和龙阳君都觉得姬明夷温文尔雅、懂事体贴,是难得一见的好女子,可是唯有盖聂知道,她不过是用这副模样来掩盖自己所有的真正心思而已。

盖聂从前一直觉得姬明夷年龄尚小,外表虽然已经披了一身虚情假意,但内心深处,总有一点真心在,若能好好教导,未必不可以成材。

直到今日,看到面前这一幕。

盖聂面无表情的从明夷手中抽走了竹简,见到上面的字迹还没有来得及涂改,便重新裹好,用一旁的绸带系上放好。

“师弟待你如何?”盖聂神色冰冷,一字一句的问道“你被误认为魏国奸细,关押在李牧府中时,他为了让你出来,连续几日都不停拜访赵国权贵!三番五次登门,去看着李牧的冷脸亲自解释!将原本准备给信陵君的珠玉美人给了郭开那个小人!”

明夷微微一怔。

她知晓师叔为了救自己出来费了不少心力,但龙阳君从未说过自己究竟做了多少事情。

“姬明夷,而你此刻所做之事,可有半分想到他的立场?”盖聂说道。

明夷低下头,习惯性的垂下眼睫掩盖一切心绪,从盖聂这个角度,只能听见微带沙哑的声音说道“……倘若我说,正是因为想到师叔,所以才问心无愧呢?”

始皇帝二十二年,派王贲攻打魏国,都城大梁易守难攻,于是引黄河之水灌淹,这座原本处于水利之地/商贸繁华的战国第一城市从此城毁垣塌,此后籍籍无名,一直到宋朝时才再度兴盛。

龙阳君是魏国重臣,裂土封君,可以说如无意外,生死荣辱皆系于魏国,将来等到魏国灭亡时,下场必不会好。

嬴政登基为秦王,必然要统一六国,也许如今换个人当,将来的历史就会改变。

她已经先后经历了西周和东周君国的灭亡,看到在意的人流离失所,不想再看第三次。

想起以往的事,眼前突然一黑,明夷僵硬的跪坐在竹席上,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又回到了国破之时。

染血的青铜兵戈、残破的肢体、尖叫哀嚎的女婢和抢夺战利品的士兵……深红色的床帐帷幔中,鬓发半白的老者不甘咽下最后一口气,满脸泪水的女人抱着她踏上逃亡,饿到吃路边新长的柳叶充饥……

明夷依旧垂下眼睫面无表情,额角微微渗出冷汗来。

盖聂严厉的质问还在当头压下,敲打在耳边!

“你没有!我已经说过如若赵政再报复,我会保护你,而师弟如今送他回国,是为了挑起秦国内斗!”

“姬明夷,可你依旧为了自己的私怨来篡改信件,想要破坏此事,而丝毫不顾及师弟是如何待你,此为忘恩负义!”

“你与赵政最初不过言语争斗,可如今却闹到如此地步,倘若二人当中但凡有一人退后一步,便不至于此。你曾言他心机狭隘,可你亦是如些!”

刻薄寡恩!忘恩负义!心机狭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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