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头疼, 颜异的心情却比平常要好一些。这是这几年他第一次梦见陈嫣,他是想见她的, 哪怕明知道是梦也好。
但是在醒来之后,颜异又有一种隐隐的直觉,觉得自己错了,那不是陈嫣——说不出来原因, 就是直觉。非要说的话,他只是觉得阿嫣并不是那样乖巧的女郎。虽说初见时两人是谈诗书,修乐谱, 偶尔登山赏景, 风雅文秀,但他并非不知她是怎样的女郎。
先帝的掌中明珠,曾经有‘独霸未央宫’之称的小贵女, 她的孩提时代应该是怎样的?
或许她表现的乖巧, 但内心恐怕比最大胆骄傲的大汉公主更大胆骄傲。
梦里的孩子虽然骄傲,但论大胆却是远远不及她的。
这个想法在颜异的脑海中也只是一闪即逝, 毕竟对于他来说这也就是个梦而已。太计较一个梦里的逻辑和感觉,这也太奇怪了。
“郎君…”家仆在颜异做完早课之后便安排起饔食来, 一起的当然还有颜守和梁师道这个客人。
安安静静地用着早饭,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滞。
就在这时, 院子里传来了一声声‘喵喵’叫,在安静的气氛中显得格外突出。家仆望过去,就看到了一只不知道从哪里跳进来的小猫。
哦…养猫做宠物这个风气是从陈嫣开始的,在她之前猫只是某些祭祀活动中的吉祥物而已,这也是为什么太常会负责驯养猫。而从陈嫣养猫做宠物,带动了长安和齐地一大批有身份的贵女养猫,这个爱好就迅速扩展开了。
虽然这个时候的猫咪比两千年后更加不驯,但…说实话,谁能抵抗一只猫猫呢?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猫猫拥有扁平的脸、大大的眼睛,这些其实都是在将人类婴孩的某些特质放大。事实上,猫猫连叫声都和婴儿同频,人类作为一种已经进化到极其爱护幼崽的生物,是没办法抵挡猫猫的。
这只小猫脖子上挂了一只铃铛,而且看油光水滑,有些圆滚滚的身体,一看就知道是哪个小女郎豢养在身边的。
正犹豫怎么处理这只小猫的功夫,隔壁已经有人搭了梯子站在墙头上,尴尬道:“敢问…吾家女郎的猫儿可有见…正是此猫!”
显然,对方看到了院子里的猫。
拜托了一两句,隔壁的人就下了梯子,准备来邻居家带走小猫。
这当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过来的时候不是一个人,带带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小姑娘走进了院子,直到见到小猫才松开抓着仆人衣角的手,一把抱住小毛。
“小狸奴!”
叫小狸奴这个名字并不奇怪,因为陈嫣的第一只猫就叫‘小狸奴’。这年头大家也不觉得撞名字有什么的,反而很乐意追赶这个‘潮流’。总之,就像后世的猫很多叫‘小咪’‘咪咪’一样,这天下的猫多的是叫‘狸奴’‘小狸奴’的。
这本来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插曲,却让颜异愣住了,因为他想起梦中的事。梦中的‘陈嫣’也是在逗小猫玩儿,唤着‘小狸奴’。
直到那孩子和她的家仆离开,颜异依旧看着院中失神。注意到颜异的古怪,梁师道便问道:“昭明…怎么了吗?”
颜异摇了摇头,将心中隐隐的感觉暂且压了下去…实际上,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感觉是什么意思。他只是觉得他好像丢了很重要的东西,但转念一想,在他的人生中给,还有什么东西的失去会让他不安呢?
不过是庸人自扰之而已。
颜异不说话,旁边刚刚送走了小姑娘的家仆却多了一句嘴:“梁先生有所不知,近日早起郎君便有些神思不属,似乎是昨日做了什么梦。”
梁师道大笑了起来,道:“原来昭明你也会为梦所扰!”
他当然是不会多想的,反而觉得颜异这个朋友稍微接地气了一些,有了点儿普通人的烦恼。甚至乐于助人的他还想到了怎样替他解决这个烦恼…很简单,为对方卜算一卦。
这倒不是梁师道这个人多相信占卜之学,只是大环境如此,汉代占卜之学很兴盛的!而大多数人也没有那么深信不疑,大概就是‘对我没有利益上的妨碍的话,那还是信一信吧,万一要是真的呢’。
梁师道这个时候抬出占卜,就是为了不管结果怎么样,都给颜异解释出一个好结果来,至少让人宽宽心嘛。
颜异一惯知道梁师道是甚样人,所以也没有做多余的解释,随便他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了。
焚香凝神,然后就焚烧按照既定规则钻了孔的龟甲…他用的还是规格挺高的龟甲,而不是蓍草。虽说占卜这种事并没有因为方式方法不同而产生高低贵贱,但在普罗大众眼里,龟甲就是比蓍草要权威。
哦…多年以后,蓍草也会非常权威,因为那个时候流行更简单的占卜材料(比如随处可得,并且可以无限次使用的铜钱)。甚至不需要材料(相面、摸骨、推四柱等等)。
梁师道最长于《易经》,虽然他算不上学霸,但总有相对擅长的一科。对于自己擅长的科目总是格外上心,连‘实验器材’都格外舍得下血本呢(占卜用的龟甲牛骨都是需要特殊加工的,长期使用也挺贵的)。
看了好一会儿,最终梁师道发现自己并不需要说假话,因为根据卦象显示,颜异会遇到好事呢…‘得宝’肯定是好事啊!卦象显示,颜异往西方去,便能得宝。
颜异听到这样的卦象其实并未放在心上,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人生留在了东莞县,他已经决定哪里都不去了…或者说,他无法走出这里一步。沉溺在过往之中是虚假,但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至少好过一无所有,什么都没抓住。
梁师道在东莞县又盘桓了几日,便提出了告辞——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更何况他本来就是在游历途中。
辞别当日,也不见什么离愁别绪,梁师道在说完辞别的事情之后依旧和颜异闲话。一开始还在说些经书上的东西,后来渐渐说到了少年时在老师门下学经的事,这就引出了几个当初的同窗。
“几位师兄如今依旧在老师门下侍奉,一起在长安…”说到这里,梁师道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然后又有一些不太好意思地道:“说来有一件事奇异,之前就一直想和昭明你说,只是一直觉得此事与昭明你说太过怪异了…”
“昭明,你知么,‘不夜翁主’回长安时带着一约六七岁女童。女童与不夜翁主十足十相似,不夜翁主并不避讳…直言那是她亲生女。”说到这里,梁师道都觉得自己的表情太八卦了。
他之前一直没办法和颜异说这件事就是因为这个啊!因为颜异这个人看起来实在是太正经了,和这样的严肃学霸说这种话题,虽然不是不可以,但就是让人觉得哪里怪怪的。
颜异…颜异脸上一片茫然,因为事情本身实在是太超出他的处理能力,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他甚至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知道?他知道个什么啊!
事实上,不只是颜异不知道,一直有按照族长吩咐,有暗中截获给颜异的信件的颜守,他也不知道这件事——不,也不能说一点儿也不知道,只是他之前一直觉得这是无稽之谈。
那些给颜异写信的长安学子,那都是和颜异进行学术讨论的人,给颜异回信基本上都是学术讨论。偶尔提到陈嫣,那也是作为背景板存在。还特意提起陈嫣带回来一个女儿,引来了大量的吃瓜群众?
虽然这是事实没错,但总觉得太八卦了一点儿…不太得体啊!
这就导致了信件里并没有提及此事的,而颜守在临沂的时候虽然也听人说过这件事,但说过这件事的人里并没有真的从长安来、亲眼见证过此事、拿得出过硬证据的。这样一来,就让不少人抱有了怀疑的态度。
这真不奇怪,这个时候信息传播条件这么差,消息传着传着有些变形是很正常的。三人成虎这种事,大家并不是没有见过,再加上传消息的人也说出了n个版本,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啊。
或许人家不夜翁主就是觉得养孩子好玩儿,养了一个养女在身边呢?以这个时候的正常情况来说,陈嫣这个年纪本来就该是嫁人生子,甚至孩子都能打酱油的。见到个孩子格外喜欢,甚至有想养的心情,也不是解释不通。
养着个小孩子,被一干好事者以讹传讹也不奇怪啊!
这个时候听梁师道将这件事说出来,颜守也非常意外和懵逼——颜守这些话并不是转了不知道多少手的消息,来源正是那几个在长安呆着的师兄。按照这第一手的消息,‘无忧翁主甚似不夜翁主,又有不夜翁主亲口承认,确实是亲女无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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