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睛里的恨意明明灭灭,是真真正正存在着的。
“你…”就算是陈嫣一时之间也被他震住了,没有继续责骂他。咬了咬嘴唇:“就算是有什么事,也要好好说,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这算什么?天底下还有王法吗?你平日你难道就是这么做事的?”
说话的时候陈嫣敲响了挂在假山旁边的一个小编钟,这也算是一个小设计。要是她和人在院子里谈什么重要的事需要清场,下人都退到主院的外院,那么让这些人回来的讯号就是敲钟声。
“好好说?我与此子无话可说!”王温舒的语气比什么时候都坚决。
说话的时候他还在看着颜异,而颜异只是平静以对,丝毫没有因为被一个人这样莫名其妙仇恨而产生惊惧、紧张、不解等情绪。他或许是猜到了什么,已经了解了,也或许什么都不知道…毕竟以他的性格而言,只要不面对陈嫣,很多时候他是很难有情绪上的巨大转变,以至于影响到神态的。
王温舒对颜异的恨一点儿也不作假…他怎么能不恨这个人呢!因为他知道这个人就是如意的亲生父亲,知道陈嫣曾经深爱他,深爱到两个人无限接近于‘厮守终身’。但因为这样那样的人事易分,最终还是分开了。
最开始的时候王温舒其实并不知道这个‘故事’,他常年在长安活动,偶尔满天下‘出差’也一个地方呆不长。关于陈嫣在齐地发生的故事,他又能知道多少呢?
说实话,当年陈嫣匆匆忙忙离开长安,然后就一去不回。甚至有高层的内部消息,说她准备出海跑一圈…这个时候,他都当是陈嫣的玩性起来了,虽然听起来有些乱来,但陈嫣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很多时候她做事真就是玩的成分更大一些。
直到他也听说了,陈嫣生了一个孩子…这个消息当初传到长安,分成了两路。一路去到了陈家人以及刘彻那里,孩子都生下来了,陈嫣又没有把孩子藏起来的打算,自然要早做‘预防’,让孩子早早在一些人面前挂个名。
另一路就是去了几个大主管那里,这也是陈嫣和桑弘羊商量之后的结果。陈嫣对于这个想法的出发点是,大家既是老板和雇员,也是朋友,这种事还是说一声。不然日后直接带个能跑会跳孩子给他们看,告诉他们这就是自己的孩子,总觉得不太好的样子。
至于桑弘羊纯粹是另一种考量,觉得这有助于稳定人心。
陈嫣有一个集成她血脉的孩子,这对集团内部的人来说还是挺重要的。虽然陈嫣还很年轻,但是再年轻的人也会老。如果她连一个继承人都没有,将来这偌大家业要留给谁呢?
陈嫣自己所说,留给家人和一众一起创业的朋友就行了…但桑弘羊知道这个想法有多天真!
到时候闻着腥味来的人不要太多,而集团内的大家连个主心骨、共同服气的人都没有,到时候要怎么和某些人斗?有可能陈嫣奋斗一辈子积攒下来的东西,就这么毁了!
当然,有些人不会想那么多!但单单只是老板家里没有继承人这一点,已经让大家本能的没有安全感了!
总之,陈嫣生了孩子,这显然是值得大家高兴的事情。消息传过去,也有着稳定人心的作用——少主已定,大家都收收心吧!
别的主管知道这件事当然是高兴的,王温舒则不然…说实在的,当时的他第一个怀疑对象是裴英。这并不怪他,谁让裴英出现的时间节点太微妙了呢!几乎是他一来长安没多久,陈嫣就离开了!而且他也和陈嫣一起走了。
这是第二次了!上一次陈嫣从长安出奔,裴英就是那个陪她的人!而那个时候,陈嫣与裴英才刚刚认识而已。当然,他也是,当时的他还很担心陈嫣,只能怀着复杂的心情,将陈嫣拜托给裴英。
当时的王温舒只要想到当年是自己把陈嫣交给裴英的,就是心中饮恨。他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想,当年如果不是裴英,而是他呢?他抛下一起,也不听陈嫣什么分析,就陪着她去突破艰难险阻,然后浪迹天涯…是不是就可以去碰那份可望不可即?
那个时候他每次去临淄那边办事,都会去一趟不夜县,大约就是想碰碰运气。虽然他也知道陈嫣出海了,但她始终是要回来的,说不定就遇到了呢?
有的时候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他这种在海边碰运气的行为倒是和齐地修仙的方士仿佛,他们也是这么在海边等着云气翻涌,然后等某种异象。当然了,最好还是能遇到海外仙山来的仙人。
但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来,等不来陈嫣,他又向桑弘羊打听裴英的下落…当时他是想要杀了裴英的。他可没有什么大度的情怀,王温舒少年时起就是能跟着人劫道、盗墓的狠人了!这些年看起来是收心养性了不少,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一个人的本质是不会变的!
要说他莽,也是真的莽!
桑弘羊一开始还敷衍他,最后弄的没办法了,总不能看着裴英这个苦逼背黑锅吧!要是裴英真的抱得美人归,那也就算了,活该被人恨!但明明不是啊!天天在海上最危险的地方跑,为集团的事业立下了汗马功劳…算了,还是做个人吧。
本质上来说,桑弘羊是一个挺讲究‘公平正义’的人,这也是他做财务的风格。有进有出、有借有贷,一码归一码吧!
所以他说了真话。
“确非裴英…你不必再想着寻裴英的晦气了…那人与阿嫣也再无可能。”之所以补充后面一句话,也有桑弘羊要息事宁人的意思。虽然他也不喜欢颜异,当年他都杀上人家临沂老家了,差点儿闹出人命来!说他不讨厌颜异?那才是见鬼了!
之所以息事宁人,更多是他不想事情再扩大了!
陈嫣的自尊心是很强的,关于这一点,和陈嫣一起长大的桑弘羊再清楚不过!陈嫣能吃一次回头草,这已经令他震惊!但这种事可一不可二,总不能再来一次吧?所以经过这一次的分手后,陈嫣是真的再也不可能和颜异破镜重圆了。
桑弘羊不想王温舒再生出事端来…真要是他冲动之下做出了什么,先不说颜异不是什么无名小卒,弄不好王温舒就得折进去,就算是他发动关系捞人都没用——桑弘羊和王温舒的关系挺普通的,不过他认可王温舒的能力。没了他就得给泰和钱庄再找个主管,这件事或许不难,但想要一个他这么能干的,那就难了。
再者说了,桑弘羊更担心日后陈嫣知道了这件事的收尾,有的是折腾!
“吾不怕,你怕什么?”当时的王温舒如此说,语气冷凝又轻蔑。
桑弘羊则是百无聊赖地摊了摊手:“我可不是怕事,你自己不怕死,难道我还替你忧心到这份上?我又不是你爹…我只是忧心阿嫣而已!本来这件事到此就了来,日后还能翻出水花来?”
说到这里,桑弘羊以一种同样轻蔑的眼神回应王温舒。他同意王温舒是个有才能的人,陈嫣对于这个人的大多数评价都很准确。但是他从来都觉得王温舒工作以外其实是一个很不聪明的人,甚至就连工作,他也是运气好遇到来陈嫣!
本质上他是一柄很锋利的刀,但太薄太脆来,在商人的同时,自己也会磨损的厉害,一不小心还有折断的风险!
擅长谋事,不擅长谋身…再加上一些性格弱点,简直处处都是破绽!
换一个用他的人,在工具人的使命完成之后,估计也就是陨落的命运。
现在他的感觉也没变,他根本没有弄清楚现在这事情是怎么回事!
“你根本不懂有情人之间的‘情’是何物!”桑弘羊是以嘲弄的语气说的:“所谓情,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然而在重于泰山之后,也可要不了多久就令人弃如敝履!若是‘情’能一直不变,这世上要少多少痴男怨女?”
说到这里,桑弘羊都有一些循循善诱的意思来。
“阿嫣曾与我论及此事,她有一说,我深以为然——‘所谓情,本就不可持久!曾经春日里‘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的情.人,就算是结成夫妻,又能一直如前吗?不是变心,而是成为父母兄弟一样的亲情。若想要持久,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不圆满,让人心心念念许多年,在心里始终是当年的样子…至于其中一个英年早逝,那更是坏事,本来只能怀念十年的,可能要记二十年、三十年、一辈子!’”
“这样…你还要去做什么吗?”当时的桑弘羊笑的漫不经心,似乎已经笃定王温舒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不管心里有着怎样的挣扎,事情确实如桑弘羊所料,王温舒没有去临沂。
但考量利弊得失的时候能够控制住心中的情绪,不代表真的见到真人的时候还能保持冷静。‘颜异’这个名字不知道在王温舒的脑子里过过多少次来,每多想一次,就是一次的愤懑、厌恶、仇恨不得排遣。
于是看到颜异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完全托管给来本能!
这样说起来,陈嫣说他是疯了倒也没错!所谓疯子,不也是无法控制住自己,身体交给了混沌的本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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