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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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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耐心温柔解释说,“我帮你,就在这里好吗?”

“不,我不要,你走,走开。”

某一日黄昏,他帮助伺候她仔细认真沐浴完了身,洗干净了脸,梳好了头,穿好了衣服,又小心喂了各种汤药,汤药很苦,又难喝又臭,他就连随时准备的簌口水都已经给她端在了唇边。蔻珠眼里噙着一泡泪,模糊朦胧视线含着几许凄迷:“你也去好好休息休息吧!”他轻轻地、温柔地握着她手,盯着她看。“不,我不休息,一点也不累。”蔻珠疲累摇头:“你身上也已经臭了,真脏,赶紧快去里面洗个澡吧。”

男人帮她整理好被褥,又服侍她轻轻躺下,移动枕头在身后好好垫着,方才想起确实多日未洗浴,今天早上,蔻珠呕吐,吐了他一袖子,当时只简单处理两下,也没有时间来收拾打理自己——只想:可不能被她看见自己这样。快速走入内厢净室。里面换衣服脱靴子声音窸窣传来。

蔻珠见他终于走了,宫人丫头也都在外面守着打起瞌睡,她吃力撩开绣鸳鸯红纱被褥,手死力按着胸,又是一阵急喘猛咳。

终于,一路扶墙摸柜,好容易摸到雕花铜镜妆台前,身子歪歪倒倒强撑什么坐下来。

蔻珠本意,本来是想好好收拾打扮一下自己——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思动机,她也说不清。

她吃力拿起铜镜桌上一把小金丝楠木梳,双手哆哆嗦嗦,又去找胭脂盒和黛笔,因为她现在的气色,是可以想象的,本来就已经人老珠黄了——

猝然,刚拿起桌上一只小把镜照着,正端详自己镜子里面的五官与容貌。

她“啊”地一声,整个眼神呆滞了、放空了、麻木了。

她又摸到了床的位置,一路跌跌撞撞,狼狼狈狈,也不知是怎么艰难吃力、苟延残喘摸到上床的,又吃力地撩起被褥把自己盖好,半躺半靠在床。

男人同时也沐浴干净,换好了家常束腰便袍,他一边急急忙忙地朝她走过来,在床畔坐下,一边用巾帕擦着自己黑亮如瀑布般刚洗的头发。

他五官俊美白皙,浸在灯火阴影里,鼻子英挺,整张脸是玉一般温润、透着光泽的干净皎洁。

岁月风霜,看来并没有把他这个已经三十好几、快要满四十的男人雕刻得满身油腻粗燥,相反,他自有一股像被雨水洗礼过的成熟与雅致。

这便是老天爷的恶意吧!对她的恶意!

蔻珠重重闭上眼,深吁一口好长的怨气。

男人伸手又来轻摸她的额头,这是他现在日常随时每隔一会儿就有的动作。“真好,真好,你今天一天都没有高热情况。”

蔻珠,你不会死,一定不会死。

他那只温润如玉光滑白皙修长的手,把她额头轻轻一直摸着,像是整个魂魄心跳也跟着在上面游走。

他的害怕失去,眼神中各种恐惧,泄露了近日努力伪装的那抹坚强与镇定。

蔻珠把头一偏,她现在整个人变得不好、变得阴暗了。

她记得近日他时不时亲吻她、拥抱她——多可恶、可恨的男人。

他是故意的,要报复取笑她,是不是!

他终于终于得偿所愿了,数年以前他的丑态不堪,现在变换成她的了。

他吻她,拥抱她,就对着自己现在这张脸,竟然吻得下去,抱得下去。

他不嫌恶心,她还嫌弃。

“——你滚!滚!滚!”

第九十八章

时空远去了千里之外, 陈总兵女儿陈娇娇,最后还是嫁人了。新郎,竟不是苏友柏。苏友柏现在不知道的一件事情是, 就在,蔻珠堕入这场由疫毒病痛带来的绝望黑夜里, 守在她床榻一直不眠不休、青茬满唇的李延玉, 有一次无助到极限握着妻子的手, 妻子的手是那么枯瘦,病容憔悴。李延玉说:“我会想办法找到苏友柏,蔻珠, 你一定要坚持, 好不好, 算我求你。”

蔻珠拼尽全身力,向男人摇头:“不, 不要去找他,你找他, 我咬舌自尽……”

在蔻珠心中, 此时的“苏大哥”只怕已经和陈娇娇成亲了。她是如此志气, 不想再给对方添任何麻烦, 可她不知, 她的设想到底是天真又梦幻。苏友柏带着一身的遗憾, 终究还是做了那个无情懦夫,陈娇娇最后一次问他:“你说, 你愿意娶我,只是想负责,赎罪,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苏友柏颤颤的嘴角, 始终面色苍白,不知如何。

陈娇娇一气之下,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坐上了花轿子,嫁给了一个侯府世子。

苏友柏成日里失魂落魄,把桃园镇那家曾经和蔻珠和开的医馆终究关门谢客。

他又成了一个孑然独身的江湖郎中,背着药箱,不是走南,就是向北。

这天,贴满着朝廷招揽名医圣手布告公示的街巷围墙,被人围得水泄不通,指指点点,苏友柏便搡了搡背上药箱,挤进看时,只见上写——

“天子授意,举国凡医术精妙,无论游医郎中,能拯济苍溪县此次灾情,治理瘟疫,朕滋后懋赏,蔚为国家栋梁干城......钦此!”

苏友柏低头沉思琢磨一会儿,终于抛开陈娇娇等事,心下意定,决定往这个被朝廷称疫毒正严重流行的地方去。

***

蔻珠这天身上又发生一件事。满室药味浓重,李延玉早上起来帮她穿衣服洗脸整理被褥。亲自整着理着,他视线往床上某个地方一出神——窗户外面晨风像饕餮吞吃野兽的声音。蔻珠……失禁了。那天摸索着照完镜子之后,蔻珠再也没有和李延玉说话,眼神总是呆呆的,放空,死的。互动最多,就是从沙哑喉咙里挤出两个字:“你滚,滚!”

李延玉整理被褥的双手,像有一把刀砍在了骨节上。他薄唇紧紧抿着,没出声。有两个丫头端水来:“皇上。”“出去。”他闭眼,吸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依旧帮她抱起来洗浴擦干净,换好一件件衣服。然后,唯一能做之事,把换洗干净后的妻子又轻轻抱到床上,盖好被,俯身轻轻吻她。

蔻珠偏头,眼泪一滚。“你滚,滚……”此时蔻珠喉头干涸如被烈火灼烧,要挤出这两个滚字,已属非常不易。之后,她拒绝任何吃药,拒绝任何大夫太医进来瞧病把脉,李延玉千求万劝,要喂她吃药喝水,她把嘴巴闭得死紧。“蔻珠,你要坚强——”她不吃喝任何东西,干脆端着药碗,自己吞进,然后抱起她渡到她嘴里。

蔻珠闭着眼睛还要挣扎,头不停晃动摆着,“滚,滚——”两手把对方耳脖掐得死死,几乎抓挠出无数血痕。男人强制下,最后还是给喝下去了。李延玉方大松口气,擦着满额头大汗。蔻珠毫无求生欲望。现在才发现,原来,她错了。

她对这终日无微不至守在床畔照顾自己男人,有了一种更深入、更复杂的怜悯同情。

她在安疾坊给病人治病时候,她早就知道的不是吗?疫毒到最严重的那一步,全身会长满红疹,脸上,身上,皮肤上处处都是。然后,昏迷,及失禁。

他还在无比怜惜哄着她,哽咽着求她,紧紧握着她手不放,一边给她擦嘴角。“我们现在,除了都要勇敢坚强起来,没有其他办法是不是?——你现在的痛苦和难受,为夫比任何人都感同身受。”说到这里,蔻珠眼泪流进翕动不停的嘴里。在安疾坊给病人看病,她记得,有个病人出现她现在这种类似情况,脸上的痛楚,绝望,以及厌世,她全收尽眼底。那个病患像是害怕她嫌弃厌恶,颤着面颊不停说:“我很脏,对不起,对不起……”

那时,她把病人安慰着轻拍着,眼神迷离恍惚——一张俊容,同样写满阴郁,写满悲愤绝望,出现在她脑海里。那是在分离多年以后,她又一次想起李延玉。当然了,现在,她又想起了曾经那个时候的他……一边带着深深理解与共情,一边带着绝望、恨。实在矛盾复杂的心情。

——

“皇上,这是您的药,这一碗是娘娘服用的。”“好,你就搁在那里。”“是。”“对了,还有糖水呢?漱口水?”“皇上,统统都在这儿呢。”“还有帕子,垫嘴的围巾和帕子,你也一起拿来。”“是。”“那盆里的水已经冷了,快去再加点热的来。”“是。”“……”那远远服侍守在璎珞珠帘边的小丫头走了。皇帝李延玉又把妻子从床榻小心翼翼托起,背后高高垫了枕头。“来,蔻珠,我们又该吃药了。你要听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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