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分钟倒计时开始, 正方一辩开始陈词。
对这道辩题的正方而言,论点上能做的突破很少,更多在于实战上的操作问题。对面三分钟的陈词刨去例子, 概括起来只有几句话:第一, 当下男女不平等是事实;第二,“女士优先”可以成为平权政策的价值支撑;第三,当下的“女士优先”作为一种价值观, 和过去脱胎于骑士精神的‘女士优先’不同,有了更深的内涵, 要优先考虑女性真实的需求,优先听从女性意见。
除此之外,文学院还作了一点预设反驳,认为当下引起争议的“女士优先”举措,比如女士优先车厢、女士优先停车位,恰恰是违背了“女士优先”这一价值背后的深层内涵、没有尊重女性的意见, 才会引发社会争议、造成负面影响。
因此, 只要“女士优先”能够被正确地贯彻落实, 那么就可以推动性别平权。
正一的陈词思路很清楚, 在她结束发言的同时,反方的几位辩手也跟着停下笔。主席开口:“下面, 有请反方四辩质询正方一辩。”
苏迢迢起身, 这道辩题不适合过分激进的风格, 她的语气甚至比之前做一辩接质的时候还要温柔:“先和您方确认第一个共识:当下的性别平权现状很差, 是吗?”
“是的。”对面毫不犹豫地应下。
“好的,这也是我方承认的现状,性别平权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2020年全球性别差距报告显示, 在153个国家中,东亚三国的排名分别为106、108和121名,性别平权运动在东亚国家进行得尤其艰难。”
苏迢迢摆上例子把这一个共识立住,紧接着道:“再和您方确认一个共识,‘女士优先’脱胎于中世纪的骑士精神,被认为是一种绅士礼仪,是吗?”
“我方在一辩稿中已经提到了,虽然它脱胎于中世纪,但随着时代的变化,它的内涵也在改变。”文学院作为a大老牌的辩论强院之一,实力不容小觑,对面这位一辩是校辩协的现役成员,原本是专门派出来针对陆礼的,在接质方面出了名的稳健。
但苏迢迢只需要她认下前半句就够了,快速切掉后半部分,结下共识:“内涵是否真的能够改变我们稍后再论,对方辩友首先承认了‘女士优先’发源于骑士精神,最先提出‘女士优先’的恰恰是一个男人。”
对方一辩敏锐地嗅出不妙,开口反驳:“对方辩友,内涵在改变我们一辩稿已经说得……”
“这一点我们稍后再论,”苏迢迢提高声音打断她的发言,坚定地把自己的质询节奏推下去,“下一个问题,在当下这个社会中,您方觉得‘女士优先’这个词最广泛的使用场景在哪里?”
“对方辩友,我们所追求的是被正确使用的‘女士优先’,比如在法律中优先制定女性发展的纲要。”正方事先显然准备过这个提问,脱口回答。
但苏迢迢的这个问题准备得很刁钻,拿现状打理想,让你的理想站不住脚,怎么答都是坑。
所以等对面的话音刚落,苏迢迢便弯起唇角,笑着指出:“对方辩友没有正面回答我的现状问题,因为事实是当对方辩友确立了她们理想中的‘正确使用的女士优先’后,就会发现当下社会绝大多数的‘女士优先’在她们的定义下都是被错误使用的:它仅仅存在于社交礼仪当中,仅仅是男士先让女性点菜、先帮女性打开车门而已,她并不能给女性带来实质性的有助于性别平权的利好。”
“对方辩友,我方已经承认了平权现状很差,正是因此,我方才认为真正为女性考虑、为女性着想的‘女士优先’价值观能够得到推广。”正一开口,不着痕迹地把局势拉回来。
“对方辩友,我方充分理解您方的诉求。但我方要指出您方的口号在当下的现状中推行不仅要面临更大的阻力,而且推行的效果弊大于利。”苏迢迢顺势架构了她们这方破题的思路,先打现状,再打弊害。
正一紧接着否认:“对方辩友,‘女士优先’支撑平权运动的价值观,并不纯粹只是一句口号。对方辩友刚才所说的一切显然都只针对我方的这句口号而言,实际上已经完全认同了我方的价值观。”
“您方的这个价值我方在一开始就承认了,我们最终想要抵达性别平权的目标是一致的,难道对方辩友觉得我方不渴望女性权益提高吗?难道您方觉得我方不认同这句口号是因为我方不想要性别平权吗?”苏迢迢用两个反问和一个共识堵回了对面的攻击。
然后在正一语塞的当口,接上自己的话头:“我方和您方的分歧恰恰只在于口号和操作上的问题,您方的这句口号恰恰和您方想要抵达的目标相去甚远。”
苏迢迢这场质询最大的目的在于切掉杂七杂八的东西,比如目标,比如价值,比如现状,进而理清双方最大的分歧——“女士优先”作为性别平权的口号是否妥当。
随后建构她们这场比赛的整体思路——
“不论什么样的价值,都需要借助口号、需要借助语言的力量推行,这叫师出有名,”苏迢迢把对面的价值和口号绑死,接着往下推,“因此,为推动性别平权而制定口号绝不是平地起高楼、不是空口画大饼,我们首先要考察现状。
“而真正的现状是,‘女士优先’这个词最先由男性创造,‘女士优先’这句话更多地由男人说出口,从中世纪到现在,男人始终掌控着这个词的使用权和解释权,撰写了《符号学基础》的社会学家罗兰·巴特曾说‘谁能说话,谁就有权处置语言’。
“因此我简单结一下对方辩友在立论稿中所提出的观点,她们今天打算做的事情很复杂,开展起来也相当艰难。”苏迢迢把对面的观点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还列出了一二三四:
“第一,她们首先要从男人口中夺回话语权、夺回‘女士优先’这个词的解释权;第二,她们要让整个社会相信过去男人口中的那个‘女士优先’是不对的,而她们口中的‘女士优先’才是正确的;第三,这样之后,她们才可能以她们口中的‘女士优先’作为价值导向,推进性别平权。”
总结完毕,不给对方解释的机会,苏迢迢已经颔首落座:“感谢各位。”
随后是谬荷的开篇陈词,接着苏迢迢的质询开展她们的框架。虽然不常打一辩这个位置,但一二辩不分家,本质都是陈词加接质,角色转换起来并不困难,至少比苏迢迢这个一四横跳来得轻松。
谬荷是主持出身,脸上虽然没什么情绪波动,但声音很有感染力,每个咬字都粒粒分明,清晰悦耳,起伏顿挫恰到好处,即便是上千字的陈词,听起来也不会让人觉得疲倦,能一下子就抓住重点。
法学院作为反方,在立论上可以玩的花样更多,也更考验他们的知识储备和理论架构。陈词总体可以分三部分:
第一部 分,具体阐述了“女士优先”的发源和近千年来的使用状况,最终得出结论:“女士优先”由男人创造,其使用权和解释权自古以来都掌握在男性手中。
第二部 分,具体论述由男性掌握着的“女士优先”的三大弊害:第一,作为一种隐性的歧视,它会固化刻板印象和性别分工,将女人置于男人的从属地位,进一步巩固父权制。第二,当“女士优先”被大量使用,女人将会在“女性地位已经很高了”的巧言令色中迷失,无法认清她们真实的受压迫的处境,进一步削弱她们的抗争力量。第三,男人会借助这个由他们掌握解释权的词语搅混水,进一步分裂女性,使得部分女性甚至会成为平权运动的阻力。
第三部 分,和正方一样,同样在预判对面的预判,具体论证推行“女士优先”的现实问题,提到即使“女士优先”背后的内涵和价值是正面的、是有利于女性的,但在推行的过程中,仍然无法避免它被顽固的社会结构曲解乃至污名化,进而陷入到要向父权社会一遍遍自证清白的囹圄当中,在不断的解释当中白白损耗了力量、迷失了方向,使得真正的性别平权永远无法到达。
综上得出结论——“女士优先”无助于性别平权。
在一些辩论水平比较高的队伍之间,经常会出现这种预设反驳的名场面,在立论稿上就能看出明显的有针对性的交锋,上来就能够感受到观点的较量。
而这一场反方的立论平行而论,较正方而言棋高一着,论立得要高度有高度要宽度有宽度,拿大量的事实数据和条理清晰的一二三逐一拆解“女士优先”,拿具体的现实拆解理想化的新内涵,只要反方的操作不出问题,正方又翻不出新的花样,基本上已经奠定了比赛的胜局。
李三当时听到这儿,脸上已经绽开花一样的笑容,连连对陆礼点头:“好,小谬虽然是从二辩转过来的,但这次这个论写得相当不错啊,有点小马的味道了。”
陆礼一五一十地解释:“论是咱们小苏写的,这次赛前也特意请教了学姐。”
“哦哦哦,怪不得……”李三满意地砸了咂嘴,道,“这个小苏确实不错,本来我还为你们这次捏把汗,刚刚那轮质询看完心里就踏实了,小苏以后是咱们队里的重点培养对象。”
“您放心,这是自然。”陆礼在边上一脸谦逊地跟他打官腔。
反方陈词结束,轮到谬荷被质询。
经过苏迢迢的那轮,现在场面上剩下的东西其实并不多,仅仅在“女士优先”这句口号上。
于是正方在质询中一直在推“女士优先”是在给女性更多的选择权,正确落实的“女士优先”对女性是有好处的……
但问题在于,她们的框架没有跳脱出女性作为主体的语境,把女性放置在一个愿意给予女性更多选择权的环境中,而忽视了女性真实的处境,以至于谬荷的回应可以很轻易地攻破这个点:
“对方辩友,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只要你提出了这个口号,就会不可避免地进入它的语境,不可避免地承认女性是弱势的。……当然我知道您方所说的是女性社会地位上的弱势,因为低位弱势所以要补偿。但这种弱势会在实际应用上和女性本身能力上的弱势交织在一起,甚至是有意画上等号,最后形成一个怪诞的逻辑圈‘你地位低是因为你能力差’,这种状况只会使女性的处境越来越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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