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杯底落在炕桌上的声音略微有些重。
李靖钒又给他斟了杯,不着痕迹的试探道:“近些月来朝中事务繁多,倒是将之前你交待的事给搁置了。”说着,他唤来下人,呈上一方木质盒子,而后推至宋毅面前。
宋毅搁下酒盏,狐疑的打开了盒子。
下一刻却反射性的砰的声将盒子重重阖死。
李靖钒见宋毅瞬间脸色大变,便知他所猜测的没错。正因如此,他才皱了眉。
宋毅沉着脸抓过对面酒壶,不等烫好就拎起斟满了一大杯,然后兀自喝了起来。
“肃之!”李靖钒不赞同的夺过他手里酒壶,劝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如今这样子,倒是令我惊讶了。”便是当日那王家嫡女出使匈奴,也没见他如此这般颓丧。
宋毅冷笑声:“兄长这是说的何话,我倒是听不大懂了。”
见他不肯承认,李靖钒不免摇头叹气,索性就将酒壶推到他跟前,道:“你听不得便罢了。不过为兄还是要劝你看开些,你在这里举杯愁苦念念不忘的,殊不知人家心里又何曾记得你半分情谊?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其实也没甚意思。”
宋毅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李靖钒指指盒子:“小箭上是一行细密的小字,虽说有数个别字,可大体意思是猜得出来的。”
话说到这便止住了,可话里的意思宋毅能听得出来。
当即,宋毅只觉得刚进肚的酒刹那的凉。
他漆黑的眸子暗不见底,盯着那木质盒子好一会。收了目光,斟满一杯酒后,一饮而尽。
宋毅离开后,李靖钒望着空荡荡的酒壶叹了好一会的气。他可没忘,肃之抓着那盒子的指骨,用力的近乎泛白。
心中倒也庆幸,好在那女子已经香魂消陨。
虽说这会肃之心里一时半会放不下,可时间日久,慢慢的便也淡了。
更何况如今肃之权柄日重,日后,何种美人又寻不到?
“总算烧退了。”济世堂大夫长松了口气。
闻言,书院夫子等人一晚上紧绷的神经也总算松懈下来。
济世堂大夫转身到堂上药柜抓了几服药来,又说了相关医嘱,这方将药递给了书院夫子:“这是五日分量,每日煎服三次,莫要断了。”
书院夫子接过药自是应下,令他的两位学生架起尚有些迷糊的沈子期,对着大夫又是千恩万谢了番,这方离开了济世堂。
苏倾在外头架好牛车,待他们都坐稳了,这方扬起鞭子,轻叱了声驾。
深冬的清晨尤其寒冷,呼出的气在面前瞬间团成白雾。寒风迎面打在脸上又冷又麻,激的人浑身直打了几个激灵,本来一夜未眠的困顿倒是让这冷意给驱散了去。
“无我大师,昨夜真是辛苦您了。待子期痊愈,在下定会带着他给您登门道谢。”
“哪里使得这般。既然我收了夫子的辛苦钱,跑上这趟差便是应当,谈不上个辛苦。”
“不管怎么说,子期能转危为安也是多亏您呐。南麓书院的学生们常被教导要知恩图报,这回您救了子期,他改日登门拜谢着属应该。”
书院夫子说的义正辞严,不等苏倾拒绝,却是转向他的两位学生,借此机会教导的学生们做人定要谦卑感恩之心,接着又慢悠悠说起仁义礼智信那套大道理来。
苏倾轻扬着鞭子,迎着江夏城寒冬清冽的空气,目送着着周围飞快倒退的街景,淡淡失笑。
沈子期失神的目光定在那灰色的僧袍上好一会。
车板上的两位同窗正襟危坐的听着夫子讲学,自然没发现他已清醒了过来。
目光又在那少年僧人的腰侧停留了会,那里一如既往的别着把剑鞘朴实无华的短剑。沈子期又缓缓闭上了沉重的眼皮。
他记得这少年僧人。
他第一次见这少年僧人并非是在江夏城,却是在通往豫州的路上。
那时他携着舅母一家扶棺归乡,恰见路上少年斗笠蓑衣,仗剑骑马迎面而来。
了然一身,逍遥超脱,真是像极了他年少时候的梦。
他便忍不住多看了那少年几眼。
斗笠下的少年面容隽秀清雅,淡眉如水,颇有一番舒朗气质。看清了少年容貌的那刻,他的胸口却如沉闷的鼓声砸过,沉重的几乎压的他喘不上气来。
这少年,竟是像极了……
没等他脑中划过一个名字,凉州城墙上挂的尸骸赫然浮现在他的脑中,当即令他脸色一白,身体摇摇欲坠。
那人的尸身,至今还于凉州城墙高高悬挂。
晃悠悠的牛车一阵颠簸。不知冷还是其他,沈子期忍不住拥紧了身上厚毛毯。
毯子软和厚实,没有任何的熏香,只带着些清冽的气息,犹如这清晨干净无垢的空气般。
那日之后,隔了一日又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雪。越趋近年关天越冷,苏倾就愈发的不愿出门了。
又过了数日。好不容易见着天放晴了,风也没那般大了,这日,苏倾正想着将家里柜子里放置的,有些潮湿的衣物拿出去晾晾,却听得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苏倾有些奇怪的出去开门。
门外,身量颀长却单薄的少年提着两包粗茶,低头垂眼的站着。听得开门声便缓缓抬起头,微褐色的眸子正好与她疑惑的目光相对。
顷刻间,苏倾便记起他是谁。
目光不着痕迹的在他浆洗的发白的单薄衣衫上略过。这一眼,苏倾没略过他同样单薄削瘦的身材,以及他提着茶叶的那皲裂豁口的双手。
“不必了。”苏倾道:“若你是来感谢我的话,那就不必了,你的夫子已经付了足够的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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