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他们的后方匆匆跑来了薄仲,满身尘灰,一条胳膊上还挂着血痕,到了跟前用刀撑着地才稳住身,喘着气道:“头儿下令让咱们及时躲避,咱们和头儿分散了!”
“他在何处?”神容立即问。
薄仲抹一把脸,转头四顾。
当时忽然出事,他们都朝他冲去时,山宗却下令他们即刻退离,他负责率领卢龙军疾奔入林,回头时只来得及看见他逼退孙过折直往前而去,契丹兵马于是全都追着他杀了过去,但庞录和骆冲几个铁骑长还是朝他那里驰去了。
尘烟弥漫里只看得见他马上挥刀的背影,直至山崩而下,土石堆压,几乎地动山摇,什么也看不见了。
神容听完,手脚冰凉,朝那片久久不散的烟尘看去。
已有兵赶去扒尘烟里堆积如小山的山石尘埃。
“不对。”她忽而呢喃一句。
不对,山宗与她一同镇过山,经历过山险,他一定是有意为之,是要故意吸引住孙过折和契丹兵马,好让卢龙军脱险,才会与他们分散。
眼前是已经走不通的路,她一咬唇,转头扯马,调过头,朝另一头迅速驰了出去。
后方能跟上的兵卒全都跟了上去。
一直到从另一头绕过去,到了尘烟堆积的另一边,已在开阔的山口,浅沟围绕,连接着莽莽而去的荒原,远处甚至隐约可见那道围挡的高墙和蓟州城若隐若现的一角城阙。
神容停了下来,对着那片尘烟急急喘息。
书卷里是如何说的?她凝起神,仔细回想,手指划过那片山岭。
一处一处点过去,每一处都与书卷里的文字比对,几乎一个字也不错过,推测着他可能退避的地方。
手指落了下来,她立即说:“那里,快去!”
薄仲早已跟来,二话不说就带人冲了过去。
堆积的尘土山石被迅速扒开,露出边上密林被压倒的树木,里面有人钻了出来,接连几道身影,很快拽着刀跑了出来,有的在重重地咳。
神容紧紧盯着那里,却只看见骆冲的脸,庞录的脸,始终没看见那道玄甲身影。
“夫人,没有。”一个兵回来报。
神容抿住唇,从马上下来,往前走出去一段,抬起手,又去看那片山岭,手指微微在抖。
她五指轻轻蜷缩一下,又张开,告诉自己冷静,莫要慌。
她是来给他指路的,就一定能把他带回来。
手指顺着可能的路线划过,落在浅沟边堆积的尘土下。
那里堆的是被推挤而出的尘土,不是致命的山石,她的手指又止不住抖一下:“那里。”
立刻又有兵冲了过去。
就连骆冲和庞录都冲了过去,那群铁骑长全都跑了过去,扔开刀,用手扒开厚厚的尘土。
漫长无声,只有他们的动作,而后他们陆续停住,转头看来。
没有。
雪落下来,洋洋洒洒,落在神容的眉梢眼角,她坐在马上,浑身都凉了,脸上冷淡的没有神情。
心头闪过一幕一幕的画面,他当初带着卢龙军回来时,在城下倒下去时的身影;被盖上军旗时一动不动紧闭的双眼;好不容易才能跪在她母亲面前说出那句“愿求这骄骄明日,再照我一回”……
如今算什么?
他明明说过以后都不会了,不会死。
眼里他们在往更深处去扒那些尘土山石,她看着人影在动,却看不太分明,或许是雪太大了。
“坏种,你要敢言而无信……”神容的喉中失了声,似也被雪冻住了。
目光始终落在那一处,眼里忽然有什么动了一下。
神容瞬间眼神凝结,就在她刚才指过的地方,后方密林之中挑出了那杆兽皮旗,霎时所有人都抽刀冲了过去,却又在接近的时候止步。
那杆兽皮旗上鲜血淋漓,早已被斩去一半,上方高高挑着的却是个头颅,髡发散乱的头颅。
孙过折的头颅。
拖着刀的人从尘灰之中走了出来,手中旗杆一把推倒,撑着刀站在那里,盔帽已除,玄甲浴血,如从深渊而出的修罗。
神容心急烈地跳了起来,瞬间就朝他跑了过去。
大雪扑头盖脸,山风吹扬,周围的人退开,只有女人的身影在往那里跑去,耀耀夺目。
风雪里站着的人朝她抬起黑定定的眼,松了刀,勾起唇,张开双臂。
神容一头扑入他怀里,抱紧他腰。
“我顺着你指的方向回来了。”他低低说,手臂环住她,努力站着。
神容心口已跳至发麻,转头看到他那条右臂,衣袖被割裂,斑驳乌黑的刺青露了出来,沾了淋漓的血迹,她手指抚上去,低头,唇在那乌黑的蛟龙上碰了一下,抬起头,轻颤着说:“恭喜凯旋。”
山宗嘴边的笑又扬起。
恭喜凯旋,这次终于亲眼看到了你凯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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