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声开口:“你莫怕,神仙从不害人。”
此话一出,众宫人哗然。大家都听到了饮溪口中的神仙二字,也都经历了方才撞了鬼一般的异样,其中最属仔姜不可置信。
此刻她想起了许多话,想起了姑娘总以神仙自居,开口总是称道“你们凡人”,时常便奇奇怪怪冒出什么奇怪言语,诸如凡间、妖魔……甚至明知御膳房那几位宫人是中了邪,仍无所畏惧前去查看。
……
饮溪伸出两根手指并拢,对着点翠默念出这些时日念过数万遍的幻形术口诀。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只见点翠摇身一变,化作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顶着两个丸子髻,面容稚嫩,身上的宫装忽然成了拖地常服,十分违和滑稽。
可是却没有人笑。
众人看着点翠,双唇好像被胶黏住了,丁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饮溪看着眼前的点翠,这幻形术她使得十分轻松,全然如她脑海中所想,没有半分差别。百年来第一次如此成功,没有将人化成蛇,更不是一块木头,可她高兴不起来。
她挥了挥手,众人让出一条道,让开过后便齐齐对着她跪下。心口着实堵得慌,饮溪想到了入宫以来发生过的许多事,许多人,一件一件,一个一个串起来,顿时都有了解释,自跌入凡间以来,她从没有哪一刻比此刻更清醒,又没有哪一刻比此刻更糊涂。
脑海里一半是冰,一半是火,搅得她不得安宁。
饮溪越过众人便要走出太清殿,萧嬷嬷震惊之中急急跟上来:“姑娘,您这是要去哪儿?!”
她说:“去见封戎。”
萧嬷嬷大惊:“成婚之前不可见面——”
饮溪回头看她,笑了笑:“嬷嬷,我是神仙。”她是仙,凡人的规矩对她没用,更何况……这婚兴许成不了了。
终于明白如风为何一次又一次欲言又止,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永远无法踏出这座皇宫,更看懂了无数次封戎看她时那复杂的眼神。
除了皇帝,谁人能在他的寝宫之下布置起围墙一般的符阵?
如此阵仗,如此精心算计……好大的殊荣。
那人许是与她有感应的,饮溪前脚踏出了殿门,抬眼便看到不远处疾步而来的熟悉身影。
他的脚步顿住了。
饮溪一滞,冲着他遥遥招了招手,笑着说:“封戎,我的灵力恢复了。”
*
太清殿的白日,从没有这般安静的时候。
可此时宫人们却远远退出去,只余皇帝与他即将成婚的未婚妻一起,两个人在内殿面对面坐着。
饮溪看着这张脸,忽觉从未认识过他。
她轻声开口,开始第一个问题:“太清殿地下有符阵,此事你是否知晓?”
封戎沉眸望着她,点头。
她问第二个问题,依旧不恼:“若我没有猜错,这符阵封印了我的灵力,是也不是?”
封戎顿觉呼吸停滞,继续点头。
第三个问题:“此事你从头到尾都知晓,从我们相识第一天起,你就已经设计好了一切?”
他心口压了块巨石,无比沉重:“是,全是我做的。”
就这般坦然承认了一切,再不掩饰。
她看着他的眼,微微摇了摇头。
“这段时间以来,我所熟识的那个封戎,是你真正的模样吗?”
她爱上了一个凡人,那个凡人有灿若星辰的眼眸,有清朗温柔的笑,他纵容她的一切,包容她的缺陷,他总能轻易满足在她看来十分了不得的愿望,仿佛在他二人之间,他才是那个有求必应的神仙。
旁人都说她傻,他却说她是个聪明的仙,那眼神很认真,饮溪知晓他没有撒谎。他说她善良赤诚,这份纯真极为可贵,没有的人生了嫉妒,是以嫉恨她拥有这些。
他会在深山之中等候寻找她许多个日夜,然后再此后的很多个夜晚,悄悄来到她床前确认她是否安全。他会亲自为她的伤口上药,也会非常乐意挤出时间陪她玩,然后很晚才从勤政殿回来,对她,从没有过哪怕一丝不耐烦。他说他再也等不及要娶她,他说再也不会对她说一句重话……世上从没有一个这样一个人,令她感觉如此的被需要。
饮溪生来是仙,活了三百一十九岁,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仙,每一位都待她极好,她以为这便是了……直到遇上这个凡人,才知晓原来一个人可以待另外一个人好到这般境地,毫无保留,倾心奉上。
你瞧,这些凡人们总是在背后议论她傻,哪怕她早已说过自己是个顶顶聪明的仙。
谁人对她好,其实她瞧的一清二楚,只是从未开口罢了。
可是这些,莫非都是假?
……
手掌紧紧捏成拳,封戎平生第一次,不敢去看另一个人的眼睛。
她问出这样的话,他却开不了口。要怎样,才能告诉她自己曾埋下多少谎言?要怎样,才能告诉她其实从头到尾,就是一场他精心设计的骗局,故事是编好的,所有人都在演这一场戏,唯有她是被戏文诱入陷阱中的人。
饮溪对着他如同往常那样笑,生动美好:“你知晓吗?其实我不是没有察觉的,只是每一次都选择相信你罢了。”
“封戎。”她没有哭,没有愤怒,没有向他泄愤撒气,她此刻真正像个遗世独立凌驾于世人之上、清冷高傲的仙:“这个婚,就先不成了罢。”
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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