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珣说到做到,毫不拖泥带水。
当日他便将大营托付给了曹操,却又只是下令让对方悉心打造攻城器械,等待自己引‘援兵’回来再开战,然后居然就连夜带着韩当、关羽与八百骑往韦乡东南侧几十里外的济阴郡乘氏而去。
如此举动,搞得曹孟德莫名其妙之余也是浮想联翩。
而另一面,一直到越过了韦乡,进入济阴郡以后,路上通过矮胖子董昭的详细描述,公孙珣这才对济阴李氏有了一个更加直观的概念:
实力强大,这家人户口数千,丁口万余,并不是夸张说法,而是事实;
势力也广,这李氏以济阴乘氏为核心,以乘氏东北侧的巨野泽为私产,商业、田地沿着濮水、济水、巨野泽一路扩展,势力几乎遍布兖州各郡;
家中向心力极强,明明已经强大到跨郡连州的地步了,可实际上整个宗族依然牢牢掌握在嫡脉主枝的手掌之中,并未有任何分家的迹象。
“如今整个李氏当家的乃是嫡脉的三兄弟。”夜间,半路上停下来歇息喝水的时候,董昭继续介绍道。“最长者李乾字伯健,目前就在乘氏,是实际上的当家人;次者李震,字仲断,现在却是在山阳郡,主持那边的李氏势力;三者李艮,字叔节,如今为长兄辅佐,依然在乘氏……”
“那李进是何人?”公孙珣忽然打断对方问道。“如何让你董公仁念念不忘,以至于在冀州还要拿此人名讳做遮掩?”
董昭一时正色言道:“李进嘛,字进先,乃是这李氏当家三兄弟的堂弟,也算是近枝了,今年刚刚二十有余,平日里好勇斗狠,大概便是经常聚拢族兵做武事之人,听说李氏与徐州糜氏的私盐生意便是此人日常来做……至于当日我为何要拿此人做遮掩?不瞒君侯,不是我对此人有成见,乃是因为李氏势大,我便是举了孝廉,当了朝廷官员,也不敢拿人家这嫡脉三兄弟做阀,用一个李进的名号,已然是到头了!而明日一早到了乘氏,我也建议君侯便只征辟这个负责武事的李进便可,不要征辟人家当家的李氏三兄弟,否则,便是君侯日后无忧,我董昭家在济阴,也是要难过的。”
“哼!”不待公孙珣说话,一旁听了许久的关羽却终于是忍不住冷哼一声。“中原腹地,竟然有如此强横人家,听董司马你这言语,郡守、刺史居然也不敢招惹吗?还是董司马你胆小怕事?”
董昭自然不会跟关羽这样的人物置气,当即便只是憨笑一声:“关司马见笑了,我这人确实胆小怕事……不过,历来郡守、刺史不敢碰这户人家也是事实,不然我也不会借君侯之威来压制此辈了。”
“既如此,我明日倒要看看是何等人物,竟然嚣张至此?!”关羽横眉怒目,半是鄙视半是愤然。
眼前的董昭和关羽有些小摩擦,可公孙珣并未多言,只是望着漫天繁星不由暗暗感慨而已……其实,到了此时他那里还不明白董昭会何要暗中对这家姓李的使绊子?这种巨无霸一般的豪强人家,盘踞在中原腹心之地,跨州连郡,肆意妄为,刺史、太守无人敢管,那么同郡之人又如何会不觉得如芒在背呢?
实际上,从这家人如此大的势力可三兄弟却都只是白身来看,怕也是他们平日间行事肆无忌惮,名声极差,这才引起了州郡中的警惕,早两辈子就绝了对方整个家族的仕途。
至于说董公仁为此借用自己的手敲打这家人一二,公孙珣倒也依旧无话可说,因为且不说人家董昭并无有什么遮掩的意思,便是他公孙珣此行平叛,似乎也的确需要一股强横的地方力量来替他打破眼前的黄巾军的壁垒连城……自己没理由放过这家人。
当然了,公孙珣不知道的是,他还是小瞧了人家李家。
在另一个时空里,董卓乱政,关东群雄并起之后,这家人在李乾的带领下是一度试图自立的。只不过,他们实在是空有实力而缺乏政治名望,所以无法获得天下人认可,这才在半割据的状态下投奔……或者说带资入股,强强联合了当时的东郡太守曹操。
然而,即便是曹孟德,面对着实力强大而又向心力极高的李家,也是无可奈何。李乾死了是他儿子李整接手族兵,然后李整死了他在山阳的堂弟李典接手族兵……所以李整年纪轻轻便是青州刺史,李典不到二十岁便是中郎将、太守!
最后,一直到曹操击破袁绍,势力无可动摇之后,李典才将自己家族整个迁移到邺城以示彻底降服。而这个时候,经历了几十年的战乱,李典居然依旧在乘氏保留着‘户口三千,人口一万三千余’的惊人族中私有实力!
换言之,这李氏很可能是中原第一豪强之家,甚至是整个大汉朝的第一豪强!
然而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怼不过世族人物……当然了,这也许跟李整、李典这堂兄弟俩死的太快有很大关系,因为即便是这个家族乱世中掌权最长的李典死时才三十六岁,而公孙珣从自家老娘故事中的认识的那个李典李曼成其实更像是李乾、李整、李典这三人的历史集合体。
不过,公孙珣倒是未曾把这户人家往李典那里想……这实在是因为他母亲故事中的李典形象极佳,而眼前李氏的豪强做派,即便是未见其人,那种狠厉嚣张的气势便已经迎面扑来,实在是让人难以产生相关联想。
当然,联想到了怕也没用,因为此时的李典不过三四岁而已,俨然打小在张辽、乐进这两位面前就是个做弟弟的。
一夜疾驰,等到第二日上午,公孙珣便引着八百骑兵陡然出现在了乘氏县城之外。
县中见到有兵马出现,先是慌乱不堪,等看到汉军旗号这才稍微安稳,却依旧是紧闭城门……过了许久,才出来了一个县丞,战战兢兢的领着几个人抬着一些汤饼出来劳军。
县中的表现当然可以理解,兵过如匪,谁也不敢放这些骑兵入城,然而天色此时偏偏又有些黯淡,明显有下雨的趋势,就怕不让入城,这些军士又会闹起来,这才放出一个背锅的县丞来。
不过,公孙珣倒也没心思吓唬这些人,只是安安静静的接过热汤和胡饼,就坐在一个马扎上吃了起来。可是,也根本不用他吓唬,等到那位县丞和董昭说上几句话,又往公孙珣身上配着的双份印绶(亭侯的紫绶金印,中郎将的青绶银印)上一扫,再看了眼白马旗旁的那根节杖,却几乎是自己要被自己吓晕过去。
于是稍等片刻之后,城门当即大开,县令和一众城中官吏、豪族首领也纷纷列队出迎,这一次,不仅有大量的酒水和未及宰杀的牲畜,那县令甚至咬牙邀请了公孙珣入城休息。
然而,公孙珣依旧不以为意,只是继续坐在马扎上喝热汤吃胡饼,任由董昭在那里应付……而等到他不慌不忙的吃饱喝足了,方才起身看向了这一拨人。
“乘氏李氏可有人来?”公孙珣根本没有拐弯抹角的意思。
“鄙人李艮,字叔节。”一个二十五六岁,年轻士子模样的人当即越众出列,恭敬行礼。“见过君候!”
“我知道你二兄李震不在乘氏,可李乾、李进何在?”公孙珣面无表情,凛然问道。“居然敢没来迎我吗?”
“回禀君候。”这李艮听着话头不对,赶紧直接俯身请罪。“君候刚刚来到乘氏,便是县尊与我等也是临时得知,家兄与从弟尚不知君候到此!”
“现在知道了吗?”公孙珣居高临下看着此人问道。
李艮立时汗如雨下,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对方明显来者不善,而自己长兄本就是听说有兵马在城外,以谨慎起见才只让自己出来探视的。若是按照眼前这位的意思,让当家人长兄李乾还有负责族中武事的从弟李进一起出来,那要是被对方当场拿下,济阴李氏岂不是要任人宰割?
然而,面对着一位持节的将军,此时不答,又待如何呢?不要说当事人李艮,便是一旁的县令和城中其余豪右官吏,也都已经两股战战了,生怕即刻生乱。
“果然。”公孙珣见状不由叹气。“定然是你们济阴李氏素来无德无行,平日间怕也屡有不法之举,这才心虚难耐,不敢来见我……李艮!”
“鄙人在。”满头大汗的李艮干脆利索的跪了下去。
“我也不为难你。”公孙珣负手而言道。“李乾与李进既然不愿意来,我便入城去见他们好了……听说这城中一半都是你家产业,那一事不烦二主,你让你家人收拾一下,让我这赶了一夜路来寻你家的八百骑兵好生歇息一下,也替我收拾一间干净房子,稍作歇息。”
这位持节将军的语气依旧不善,可骤然听说对方要带兵入城去自己家中,李艮此时反而松了一口气……无他,此举最起码说明对方并没有猝然发难的意图,不然不至于亲犯险地!
没错,虽然公孙珣带了八百骑兵,可在李艮看来,只要这八百兵入了自己家中,那就是入了‘险地’,也就没有了直接动手的余地!
当然了,没有动手余地不代表就不需要继续尊重这位持节而来的中郎将了。毕竟,虽然有黄巾乱起,可看着眼前的局势,李氏却也不觉得汉室权威就可以藐视,他们也没准备造反如何的……实际上,看看地图便知道了,若非是济阴李氏的立场摆在这里,怕是从幽州到荆州,黄巾军上来便能连成一片了!
至于说,这李氏有没有在东郡黄巾攻城略地时分出一些族人、亲信加入其中,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一边公孙珣不管不顾,直接翻身上马,引兵入城;那一边李艮赶紧遣人去通报安排,然后却又亲自在前引路;至于城门外的乘氏县令、吏员、其他豪右,却也只能目送这些人径直行事,视他们为无物了。
进入城内,诚如董昭对公孙珣所言的那般,整个乘氏县城,恐怕一多半都是李家族人的聚居之地……这还只是城中,城外的田地、庄园恐怕也是一多半都属于李氏所有。这种级别的豪强之家摆在眼前,真出了事,怕是八百骑兵还真不够用。
不过,看起来公孙珣也确实没有动手的意思,他瞅都不瞅规模庞大的李氏聚居之地,也不理会李氏族人如何招待自己带来的八百骑兵,反而直接顺着李艮的引导,来到一处极为宽阔的院落,并下马进入其中内堂!
很快,又有一名精干中年人和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青年人物匆匆赶来,并恭恭敬敬来到院中侍立……但公孙珣却居然没有召唤这些人的意思,反而直接在后堂榻上躺了下来。
李艮茫然看着发出了微微鼾声的这位将军,又看了看侍立在堂下的两个挂着印绶的军官,最后将目光转向了那个其实很熟悉的黑胖子……但终究也只能无奈退出,和自己兄长、从弟一起侍立到了院中。
就这样,李乾、李艮、李进这三位李氏族中权势者们立在了院中,董昭立在廊下,关羽与韩当立在了堂内,公孙珣睡在了最里面的榻上……虽然前两者偶尔有些交流,但整体而言,情况却是僵持住了。
不过,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昨日晚间尚未看出来,可今日早上八百骑兵来到乘氏县城外的时候天色就有些阴沉的意思了……如今公孙珣一睡不起,外面居然渐渐的昏暗起来,乌云密布,俨然有落雨的意思。
身材高大,且年轻气盛的李进第一个忍耐不住:“两位兄长,不如咱们去廊下躲一躲吧?却也不算失礼!”
年逾三旬,却面部线条强硬的李乾仰头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根本理都不理自己堂弟的话。
而看上去文质彬彬,之前在公孙珣面前也挺礼貌的李艮闻言却张口便骂了回来:“躲个屁,若是能淋一场雨便能躲过此劫,便该让全族之人一起出来淋雨才对!”
李进当即憋得面色通红,只能将脑袋强压了下去。
“董君。”骂完了自己从弟,李艮复又盯住了立在廊下的那个矮胖子。“你我是乡人,何妨透个底,这位好大名声的白马将军不去打黄巾贼,缘何到了我们乘氏,还专门寻到我家?”
董昭听得此言,也是赶紧拱手:“叔节兄羞煞我了,我一个千石司马,在你面前如何敢称君?”
李艮似笑非笑。
“至于说公孙中郎将为何来此处,”董昭见到对方表情不由苦笑。“说来不好意思,倒与我有几分关碍……前几日我军连克白马、燕县,然后昨日又围住了韦乡,这公孙中郎将知道我是济阴人,便主动问我,此地方圆百里谁家中英杰最多,势力最大……你说,贵家的名声怕也不缺我一张嘴吧,我这也就只好实言以告了!”
“然后,这位持节的中郎将便弃了韦乡,直接来我家了?”李艮愈发失笑。“公仁,此事我心里有底,确实不怪你,但你要跟我说实话,他是想要钱还是想要粮,又或是韦乡围攻不利,想要壮丁?”
“没错,”低头强耐的李进在旁也是突然插了一嘴。“听说韦乡前日打了一仗,官军被打的落花流水,主将屁股都挨了一刀,是真是假?”
“是真的。”董昭微微拢手笑道。“正是韦乡作战不利,中郎将昨日才亲自提大军到了韦乡的,然后才有今日来此之事……至于说公孙将军想要什么,恕在下位阶不高,并不知晓。”
“董公仁,你须也是一千石司马,如何能不知道?”李进闻言愈发不耐烦起来。“莫不是明知而不愿言……你我乡人,何须为一外人隐瞒?”
“其实我大略还是知道一些的,但却又实在不敢明言!”董昭忽然严肃起来。“贤昆仲可知道,堂内这位将军自弱冠以来,攻鲜卑而烧其王庭弹汗山、杀权宦而悬其尸首、覆灭高句丽则发其国四十万丁口为奴……如此人物,我便是对他心意有所猜度,又怎么敢跟你们说呢?我不要命吗?”
李氏兄弟一时语塞……便是一直抬头看着天的李乾也终于低下头来认真看向了自家后堂。
春夏之交,闷雷滚滚,院中也一时安静下来。
而稍倾之后,身为李氏族长,李乾也终于第一次开口了:“公仁,你有难处我是晓得的,但有一事你须与我坦荡一些……这位公孙将军身为朝廷一路主将带了多少兵马?韦乡处又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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