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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重重,领路通传的小太监们交接过几手,在相似的宫墙里绕过了十几道弯处,他们脚下成千上万的地砖重复延伸,堆叠着几千年看不见的印痕。
直至慕洵走到御书房院门外的阶梯之上,方得贵“唉呀”一声,搭着他的拂尘恭上前来:“慕大人总算回来了,陛下正候着呢。”说着便挥手屏退了那领路而来的小厮,躬着腰请慕洵入院。
“凡矜!”陆戟原在书房内徘徊踱步,一听到方得贵的声音,立刻便大步迎出来,张开双臂,将慕洵揽入怀中,俯身拥住:“回来便好。”
慕洵没有动作,有些僵硬地被他圈着。厚重的裘领将他包得很严实,披风顺滑贵重,柔软却结实地垂出他满身的清俊风骨,唯有身前顶出的一道弧线,饱满而突兀地呈着那些不曾言说的辛苦,满是实诚地顶贴在陆戟身上,让他的动作不得不添上三分小心。
“蒋泉之事我已知道了,他已是耳顺之年,德高望重,虽在世上鳏独无亲,孤零踽踽,但有深恩忠仆,忘年知交。人之至此,也算得善终了……”陆戟靠近他的耳畔,声音郑重而用情:“朕知你痛心,他虽无师衔,却时时眷注你我,你视他如长,朕又何尝不是……”
“蒋尚书待洵如亲,岂止一个长字……”慕洵话说得轻,却全然未有同陆戟抒怀的意思。
陆戟未料到他如此态度,稍松了怀臂与他相视,却见慕洵眼眶微红,唇角似抑非扬,鬓边虚生了些薄汗,一副不欲再言的模样。
他向四下一顾,只觉慕洵过于哑忍,哀恸难抒,话中不免带了几分引咎自怨的意味。陆戟捏着他堪堪一握的身骨,更是心生痛惜:“天寒,凡矜随我进去歇会儿罢。”
御书房的炭炉生得不算暖,在这化雪的日子里,更渗着一种乍暖还寒的透骨冷意,很不令人舒适。陆戟大约是年轻气旺,长久静待在这半寒的御书房里也未感寒凉,身边近侍的方得贵倒是隔着衣裳直哆嗦,大约是实在耐不住了,方在半个时辰前便自请去院里候着慕相,在院中廊前来回踱步,好让身子暖和一些。这会儿慕洵来了,陆戟见他厚裘大氅的披着,这才吩咐奉茶的小太监去多端两只银炭炉子来,又命方得贵搬来靠椅给他的丞相坐。
陆戟回案后坐下,见慕洵仍站在房中空处,后退半步,避开侍女解开披风系带的手,突然举平双臂,跪膝拱手,向他拜道:“微臣参见陛下。”
“凡矜这是做什么?”陆戟眉心一锁,起身只听得一卷信筒落地,带出一道不大不小的声响。
“敢问陛下,北方灾情究竟如何?”
“北边……”陆戟斜眸瞟了一眼地上散乱的折子信筒,一面上前将慕洵扶起,一面叹道:“北边的事情我自能处理好,凡矜当初不是说全权交由我了?你如今辛苦,还是少劳……”
“微臣何时说过?”慕洵断下他的话,随即便觉不妥,只得缓息道:“北境如此灾情,便是先皇在位时也未曾见过。天灾不比人祸,战事流亡是他国异帮之恨,而雨雪旱涝、地震风霜,皆由天起,百姓无怪他人,便只能信君、信神、信将他们与天地山川勾连而生的天子,君主赈灾得当,民生复兴,便是上苍垂怜,君主恩泽;反之,人怨难平,民心动摇,便是天威震荡,君王昏聩。天灾本就无情,何况如今……”慕洵话未说完,面色更白了几分,转目望向地上那小小一卷筒信,垂首叹过一息:“陛下是断定,臣只知文经书礼,而不识得这装塘报的信筒吗?还是陛下认为,微臣如今身重力薄、精力不济,当不起这相位了?”
“朕自是信你,可凡矜你信朕吗?”陆戟自知瞒不过他,原只想着将这边境军情灾境处理好,慕洵身子轻便以后,便让他瞧瞧自己如今的励精图治,当不负他,亦不负天下臣民的期望,可未曾想他知道的这样早,又是这般恰不逢时。
“礼部侍郎刘柯的奏疏,还请陛下予臣一观。”慕洵并不答他问话,只是语调克制地请观。
陆戟看着他,目光仍是温情:“凡矜莫要过问此时了,朕自有打算。”
“臣方从蒋泉府中来,蒋尚书临终之际,尚留遗信以北境战事相问陛下。”慕洵直视于他,眉心很紧:“陛下就没有什么要对臣说的?赈灾后续,北边军况的折子?支吾难言,形同虚设的内议?那几位陛下钦点的状元郎,微臣亲手提拔的臣子伙同陛下一起做戏给臣看,当真是把微臣视作不得干政的后宫之人了?”
“只是朕心疼你,他们奉命作陪罢了,哪里干他们的事。今日如此奔波,凡矜想必累得很,不如同朕用些茶点?”陆戟少同他自称为朕,每有用时,或是私下亲昵戏弄,或是望他收起些强板着的长辈姿态,或是那一板一眼的君臣规矩。
“微臣僭越了。”慕洵随手一揖,径自走向皇帝书案,抄起桌角远处成摞奏章的顶上一封新折子,正是刘柯所奏,再视其下,仍是刘柯的奏本。
不难想象,这位礼部侍郎谏官似的进言上奏,定不是寻常事态。
慕洵立于案桌旁,翻开奏疏细看。陆戟此时并未上前,只凝视着他愈发紧促的眉心和颊边垒落的汗珠,面色实在不好。
不出片刻,慕洵抬起眸子,眸中讶异,好似从未见过陆戟一般。他张了张口,却似乎只是咽入两口寒风,一时发不出声来。
陆戟只觉慕洵身子不稳,见他按了一只手掌撑在案桌上,腰背微躬,厚氅下仍实实见着鼓隆,自己却人像是被钉着一般,不得动弹。
“陛下当真是……荒……唐……”慕洵似是气急,牙冠狠咬,息声紧促深乱,却是一字字的发虚。
只听“啪嗒”一声,奏折应声而落,慕洵发出一阵难耐的呻吟,紧捂腹底,再无力撑桌,缓缓跪跌下去。
“凡矜!!!”陆戟大喊:“来人!快宣御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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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了快了,就这两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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