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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行九,本是闲散长大,念的是送花拂柳诗,写的是雁尾章草书,仿的是问花风流礼,倘若不是慕洵,恐怕这一辈子他都不会生出纵览天下万苦的心思,他可以做一辈子闲人,百般无用,只消富贵。
他登位之初,心中万般恼恨,成日饮酒享乐,只当慕洵以私心推他上位,恨他杀兄弑徒,阴狠无情。后来慕洵瞒他有孕,以身涉险,为他肃清朝堂,那时他如何作想?他想慕洵不愧为相,他一面疼惜,一面暗自揣度,他想慕洵之所以择他辅佐,是不是因为别无可选?是不是因为他比六哥年幼、散漫、更愿听他调遣?以至于清儿降生前,他惊闻真相,却仍被情愫困囿。他疑其忠心,气急败坏,冷语相对。他不顾慕洵遇刺受惊,任他伏跪认罪,甚至……狠拍其腹。他不清楚自己用了多大的力量,更不清楚自己缘何那般愚笨可怖,疑他,伤他,对他和清儿也能下手……
慕洵轻咳一声,将他从那些悔愧的情绪中唤回。他拿起一册奏本,稍端了端身,不小心碰到脚边的一卷信桶,原是方才掉下的。
“陛下若是愿臣早些安心歇下,不若将北境的章书奏报理清,我们早些议出对策,调派人手,微臣身上也能舒服些。”慕洵此话不假,他既表意商讨此事,便不会再对陆戟胡闹拖沓的行径视若无睹:“陛下莫要寻借口诓我,趁我如今发作尚轻,快些将赈灾实情和北边军事述与我听,繁杂之处捡两封要紧的奏疏出来,再让他们备拟一份圣旨,张继大约傍晚便能及宫门受命。”
“张继还在城外……你何时通知他的?”
“我让皎月去寝宫取了密函,函上便是让她交由侍卫快马送与张继的嘱托……本不愿如此的,只消陛下应对得当,臣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陛下处理便是……可惜陛下敷衍于臣,荒唐处之……”慕洵仍望着他,神情清疏,面上并无什么波澜,似乎并无怒意。
只是眸中见痛。
如此神色,反倒最伤陆戟。
先前他百般作想,自我感愧,只觉得慕洵循循善诱,仍像当初那般教诲他,为他辅政,告诉他如何为帝,如何为天地立心,为民生立命……可如今,他只见到慕洵微微疏冷的眼神,和当初大和宫宴上一样的神色。
是失望。
“我没有敷衍于你,我……朕只是做不好……”陆戟高大的身躯似乎变小了,他蹲下去,伏在慕洵身边,环过他沉甸甸的腰,用宽大的手掌摩挲着他隆起的腹部,声音低沉,却似乎只是呢喃:“没有老师,学生做不好这个皇帝……”
慕洵没有说话,只觉心中一滞,眼中神色更痛。
他这么想。
他竟真这么想。
时至今日,有流民居无定所,食不果腹,有境上军情,千里传书,而他的学生,他腹中孩子的父亲,这片疆土上至高至重的君主,像个孩子一样伏在他身边,让他教教他。
洪水饥荒、地动结霜……桩桩件件的政务、军情、灾事、患处,他们虽未一一亲历,却也总有应对之法。
他教他读过那么多治灾的文章,览过那么多前朝事迹,为他择选提拔,筹备了那么多贤能纯臣……如此,仍不足够吗?
他看他处事日间从容,见朝堂蒸蒸,察军卫整肃,闻百姓安康,与他结发,瞧他体贴知心,神思沉敛,已是雄姿英发一儿郎……怎却弄出如今一般局面?
“陛下不要胡闹了。”慕洵扒开他的手,却瞬及迎来了一阵腹痛,眉心微锁,只得扶额叹息到:“地上有信桶,麻烦陛下帮我拾起来。”
陆戟抬起头,见他又将眼眸遮起来,知是难受,便飞快捡起地上的零碎物件,又从桌上挑出几本奏疏,摞在一起,再绕到慕洵身边,要帮他揉腰:“我收拾好了,要紧奏本不若去暖阁再看。等你歇得舒服些,我再将事情详细说与你听?”
“不必了,便在这里说。”慕洵身上不好,不想再作拖沓:“刘柯陈书说,北方流民暴动,陛下为何不遣兵?”
“调兵总要过你的手……我不想烦你。”陆戟再次被他拂开,察觉慕洵呼吸渐重,甚至需要张开口,微微吐气,才能适应身上的不适,心中不免有些着急:“我扶你去榻上靠一会儿,好不好?”
“陛下还想胡闹到什么时候?”慕洵只觉得腰骨更痛了,听他说出一个个犹如混账的字眼,甚至有些想笑,“所以陛下三请礼部侍郎前去边境议和,也是因为……不想烦我?”
“凡矜莫要动气。流民原也是自足百姓,所求不过温饱安居,我早已命人携钱粮赈灾去了。”陆戟解释道:“礼部议和……只是为刺探军情寻机罢了。北境地处边陲,民生艰苦,先皇在位时虽长治久安,却鲜少出宫,以至民心松散,民乱多生,因此朕想……”
“陛下想要御驾亲征?”慕洵怔了怔,将手放下,眉宇并无舒展之意:“不可。”
“凡矜,他们不允我,是怕龙嗣衰微。清儿太小,又是早生,身体本就弱些,观先帝子嗣,我虽行九,身强体健,可兄弟多半早夭,以至弱冠之年只剩那一个兄长……而你腹中尚不知是儿是女,他们不敢我出征。”
“可凡矜你知道,我虽有百般顽劣幼稚,可到底心中有数……镇流民,施军威,不过是扬汤止沸之计,若要朕在位时能得安定,只有一个方法——朕亲自去打服他们。”
“旁人如何作想,朕不用管,可是慕洵,你须得信我。”
他说得诚挚,末了拉开披风,覆住慕洵托住腹底的手:“将披风脱下吧,别再独自忍耐了,凡矜,让我帮你揉一揉。”
慕洵有些出神似的,并没有拒绝他,只是轻声问道:“那你方才说的什么胡话……还劳得蒋尚书临终记挂,更有那昏庸之语……”
“哪一句?”陆戟反问:“我不曾对你说过一句违心话。”
“你说,你做不好皇帝。”慕洵看着他的眼睛。
“慕洵,你明白我的意思,不是吗?”陆戟解开他的披风,卷了卷随手方在榻上。
慕洵褪了深色的外披,里面淡青点竹,是套很漂亮的雅袍,像是新春裁剪出的,宽大飘逸,内衬填得厚实,腰腹也不显紧绷,正衬他青年风韵。
陆戟瞧他穿得舒适好看,嘴角不免有些上扬,眼神直勾勾的望着他满身光华,如松若柳,实在悦目。
慕洵何尝辨不出他的神色,尤是此时他眼中的几分心猿意马,实在很不像样子。
他皱了皱眉,有些愠怒地唤他一声:“陆子峣。”
陆戟望着他,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说的话倒是显得饶有兴味:“我的意思是,凡矜若是离开我,我便不能做好这个皇帝了。”
“我如今的身体,还能到哪里去?”慕洵话音平稳,眼中却有一闪而过的慌乱。
那是陆戟从未见过的神色,像一只受了惊小鹿,或是林中溪石下的一尾游鱼。陆戟话中有话,要将那石头搬开。
皇帝笑了笑,似乎有些无奈:“慕洵,你是在顾而言他。”
“罢了,你如今知道了北边的安排,还有什么不安心的吗?”陆戟拂开他额前的碎发:“若没有的话,便随我去暖阁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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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呢?写了5000字,他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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