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她知道此时不宜表现得过于开怀,于是强自镇定下来,唯有因过分激动而升腾至眶睫的些许水气难以收回。
孟婉拼命抑制着内心狂喜,殷切的将吴将军望着,静待他将最后那句话说出来。
然而吴将军此人,别看平日里粗声大气仿若没心没肺,其实心底还是有块柔软地儿的。此时见一个堂堂七尺……堂堂男儿,竟目中莹然,心中颇为不落忍。
是了,大周男儿自古皆以入伍为荣,一个被军营赶出去的男人,日后该如何在爹娘以及街坊面前抬起头来做人呢?
带着这样的心思,吴将军喟然长叹,难得的发慈悲哄了句:“你也莫先急着哭,本将军又没说定要听他姓陆的!”
隐隐听出这话风不对,孟婉忙解释:“不是,将军,您不必为属下为难,既然陆统领放了话——”
“他就是放了个屁!”
吴将军是个粗犷性子直脾气,一时没压住火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痛快过后,旋即又意识到在新兵面前编排其它将领很是不妥,于是很快敛容坐正,换副姿态重新安抚一番:“你把心放肚子里,本将军的兵,旁人随意开不得。”
他本来对这个身材干瘦的孟姓小子无甚好感,但这小子入军营头一日就碍了姓陆的眼,冲这,他也觉得是个堪用的人才。
故而他决意将人保住,不遂了姓陆的愿。
孟婉闻言却是愕住,想再说点什么挽回局面,舌头却似生了锈,钝得很。
嗫嚅之际,吴将军已做出了决定:“你先去伙房当个火头兵吧!待事情过去了,本将军再将你调拨回来。”
孟婉浑浑沌沌的谢了恩,退出帐子。
帐外阴风恻恻,她失魂落魄的挪移着脚步,像朵冬日里凋零的小花,由内败到外。
曾有先生发过趣问,何为天堂,何为地狱?
过去孟婉不知,今日便是体会透彻了。前一念,在云端,后一念,入阿鼻。
这样心惊胆颤的日子,才开了个头,仍要继续。
怀着沮丧无比的心情,孟婉回新兵营帐收拾了简单的包袱,抱着往伙房方向去。路过校场时,有个声音将她唤住,伴着几声低低的呻楚。
“恩公……对不住,都是为了我……”
孟婉留步在桩架旁,怔了一会儿,才迟钝的扭头看向女细作。她不知冒名入军营是多大的罪过,但总觉得也许她就是自己的明日。
女细作见她不语,兀自又说了下去:“恩公,我怕是活不过今晚了……在这里能遇到你,是我不敢想像的幸运,你就当我贪心,有件事,我想再拜托你……不知恩公可否拨冗听我说完?”
孟婉依旧不语,就这样淡淡的没有一丝表情的看着那女细作。
女细作见她没有一口回绝,便自作主张的继续说了下去:“在我的家乡,有个旧俗……生前越是卑贱之人,死后越要将鞋子挂得高高的……咳咳咳——”
“唯有这样,才能来世不再被人踩在脚下……活得像个蝼蚁一般。”
“求恩公送佛送到西……将我的一只鞋子挂去后山脚的那棵大树上……让我,让我来世能投个好胎!咳咳咳——”说至激动处,女细作连咳出了数口鲜血。
麻木的听完,孟婉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就这样抱着包袱继续往伙房方向走去,似是全然未将那些话听入耳里。
第5章 杀人 前一眼是路,后一眼是他胸膛
伙房的头儿,是个头大脖粗的中年大叔,看上去与孟婉的爹差不多年岁,天生一张圆满的笑脸儿,极好相与的模样。孟婉向他施礼介绍自己时,竟能暂将烦恼丢至一边。
头儿听完点点头,客气回应:“敝姓周,算是这火头军中的老大,你们小年轻的只管我叫周叔便是!”
灶膛里烧着十来口大锅,热雾弥漫,与屋外的岁暮天寒俨然两方天地。周叔像个弥勒佛般,盘腿儿坐在张竹榻上,圆肚微袒,摇着蒲扇呵呵笑着。
“是,周叔。”孟婉笑着应声,想着若以后就跟在这样的头儿身边干活,似乎日子也不太难熬。
“既然来了这儿,你也不必太拘谨,干活时热火朝天的干,其它时候只管踏下心来该休息休息便是!”周叔朴实的说完,突然倾了倾身子,关切道:“听说昨晚新兵营是你戒守,一宿没睡?”
孟婉点点头。
若她老实,原是该如实说出早上补了两个时辰眠的事,可她这会儿并不想那么老实。
周叔稍一合记,便拿扇子指指里头的一道木门:“你先进去歇息歇息,咱们伙房没外头那么大规矩,可灵活应变。待晚上他们将饭做完了,你只管起来刷个灶具便是!”
孟婉本就颓丧至极没什么心思干活,既然周叔体谅,她自是从善如流的谢过,从那道门进去。
原来这道门连接着的并不是火头兵们的寝室,而是一间一间堆放食材、木材、与粮草的仓房。而每间仓房的角落里散置着小床,扯上帷帐,便是火头兵们歇宿的地方。
军中做如此安排,自有出于粮草安全上的考量,不过对于孟婉来说,这样的安排显然很是贴心——她不必担心与男人们抵足而眠,自然也就不用抢着去宿卫了。
清晨那一觉本就睡得不足,加之心情不佳,一沾床孟婉便不肯醒,直睡到了月上中天。
起来时,早已错过了放饭的时辰,周叔将她的饭菜留在蒸屉里,孟婉拿出来时尚冒着热乎气,又看到一张留条,交待她吃完了便去刷洗灶具。
想着过会儿少不了下力气,孟婉将满满一碗米就着川草花烩腐竹吃了,又拿了对儿剖成薄片的玉米饽饽,夹上几条腌萝卜,边走边小口小口的啃。
以前在盛京时她吃得精细,像这种东西莫说吃,就是连见都未见过。初尝时有些粗硬难咽,但吃上几口细细嚼在嘴里,竟能品咂出一丝甜甜的独特香味。
她先到灶间巡视那十来口大锅,将其洗净倒不需多少技术,只是比较耗气力,因为灶房的水缸是空的,起码得打十几桶水回来才行。
若是男人来干这活,肩扛挑子一趟两桶,不消几个来回便能完事。可依孟婉的能力,则要跑上几十趟才能完成。
水井离着灶间约有百步远,孟婉提着一只木桶来到井边,将最后一口饽饽咽下,转身抱起一块大石头扔进桶里,再将桶投入井中,不一时,便拎上来满满的一桶水。
——这一招她已运用得极其熟练。
孟婉将大石头抱出,提着余下的半桶水往回去。一路走走歇歇,不时还以手作扇,为自己累得红扑扑的脸蛋儿扇风降火。
如此两个来回,她便有些体力不支了,于是干脆在井沿上坐下来休息。捧心扶额,仿佛刚刚移了座山。
不远处的中军大帐前,一个身影已伫立了有些时候。他亲眼目睹这个新兵将一块石头在桶里抱进抱出,提拎着半桶水累得汗流浃背……不免心生费解,盯向她的目光也略显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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