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中军大帐内满枝明火,耀耀如银。
李元祯和数位军中高级将领围立在一张高案前,案上满铺着舆图。有益州含带周边诸国的疆域图,也有此前派出去的暗线所绘制的俣国海防图。
他长指在图上来回指点游走,分析着已知的局势,几位将领的目光随着他的指向往复,不时的点头,认真表达出自己的看法。
俣国乃益州西南方向的一个岛国,国土弹丸,地势却极为紧要。
蛮人几回与人联军,皆是打的水陆并攻双管齐下的招数,蛮人由南方的陆路主攻,周边几个小国的联军则取西边的水路辅攻,为其打配合。
而整个西海能给战船供给的岛屿没有几个,最大也离益州最近的一个,便是俣国。每次由水路进攻益州之时,几方的战船皆要在俣国汇合,借俣国来停靠补给。
故而此次滇南王决意攻打俣国,将领们无不振奋!
吴将军已是掩不下内心压抑许久后终于可以释放的情绪,心情爽快的咧嘴道:“每回战时,俣国都源源不断的输送资源,早就成了西面敌军的巨大血仓!奶奶的,这回把他们给老巢端了,看他们日后还能去哪里补给!”
战事当前,陆统领也暂时收起了与吴将军平日里的那点不睦,点头附和:“只要拿下俣国,他们便再难从水陆打配合,西边的隐患尽除,我军兵力不再受到牵制,往后便可拿出全部的心思去对付南边的蛮敌。”
其它几位老将军也纷纷表示,趁着蛮兵远撤之际,出其不意的攻下俣国,也是未来大战时致胜的一个关键。
同时,只要俣国被拿下,大周的版图再次西扩,纵是圣上再不情愿,也必须得同意增兵以维持边境稳定,南平军势必要调回益州。
而至于解决蔡尧棠,李元祯的心中也早已设下一计。
他附耳陆铭,小声交待了几句,陆铭便出了帐子。
这厢孟婉还在拿着桓公公留下的那本小册子背,陆统领突然过来,让她去灶房给大伙备些吃的。明日要出征,今晚王爷在大帐与几位将军彻夜商讨路线。
此次出征决定的突然,孟婉之前并没听到任何风声,如今乍然听到先是一惊,既而听话的领命下去准备吃的。
不一时,她便提着满满两大食盒的夜宵,送往中军大帐。
帐内诸位将军在热烈探讨着,李元祯独坐在案前的太师椅上,低头沉思。孟婉进来时大家倒也没刻意避讳,仍就畅所欲言。
其实攻打个弹丸小国本也不费什么力气,这是场必胜之役。只是再小的战事也难免会有伤亡,是以他们当下操心的便是如何将我军伤亡减至最低。
将军们聊得忘我,孟婉也不敢搅扰,轻手轻脚的走至另一张圆案旁,将食盒放置其上,犹豫了下,没揭开盖子。
看王爷和那些将军们暂时没有用饭的心思,若揭开盖子便要凉得快些。她不敢催,也不敢就这样退下,只老实地站去一旁,打算等他们商讨完再伺候布菜。
可她足足等了一柱香,也不见有人肚子饿。
最后她蹑手蹑脚的走到李元祯身后,蚊吟似的请示:“王爷,菜怕是要凉了……要不属下再拿下去热热?”
李元祯坐在椅中斜眼觑她,有惫懒之态,然后道:“不必了,布菜吧。”
“是。”
孟婉如蒙大赦,忙不跌去将食盒打开,一碟一碟的菜肴整齐摆上圆案,转头笑嘻嘻道:“王爷、诸位将军们,可以用饭了。”
经她这一提醒,几位将军方觉察到五脏庙早已空空,纷纷随王爷转战食案。只是坐下后,王爷迟迟不动筷,将军们便也不好先动,面面相觑,不知在等什么。
孟婉怔了片刻,才忽地想起桓公公的小册子上有提到,任何时候王爷用饭前必得先净手。
她心中大慌,手忙脚乱的去找铜洗,所幸提梁壶里还有热水,不必现去打。她迅速投好了帕子敬上,李元祯接过仔细擦了手,复将帕子丢回给她。
孟婉正欲退下,就听李元祯开口:“等下。”
不只孟婉闻声驻足,其它几位将军也纷纷疑惑的看过来。
她颤颤的问:“王爷有何吩咐?”
“你以前,是出身富贵人家吧?”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孟婉心中纳罕,嘴上老实应道:“来益州之前,属下家中的确做了点布匹生意,比照寻常百姓家里略有些富余……”
“京师首富之子,倒也不必如此谦虚。”李元祯这才淡淡抬眼看她,语中满含讥讽。
在座的几位将军,皆是长年征战沙场拿命拼前程的主儿,最看不上眼的便是那些打打算盘珠子便能发家致富的蠹商。此时一听这新兵出身首富之家,眼光不免变得挑剔起来,一时间十数道带着厌恶的目光聚至自己身上,孟婉只觉自己如被放在火堆上炙烤一般。
她心中一片慌乱,只得解释道:“王爷说的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不料李元祯好似在等着她这句。
“你既知已成过去,便应捐华务实一些,不应再将那些膏泽脂香的纨绔风气带来军营!军中没有姑娘,大可不必如此招蜂引蝶。若再让本王察觉,便不再是口头申斥。”
李元祯的语气略重,孟婉知他是当真动怒了,可他口中的“膏泽脂香”分明就是欲加之罪……奈何她偏偏不敢顶嘴。
只得低埋着头,贝齿咬着下唇隐忍。
最后李元祯一句“出去吧!”将她给轰出了大帐。
夜寒露重,风一起,便小刀似的刮在脸上,生疼。孟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才发现还有一片泪迹,她竟委屈哭了。
打从入了军营,她每日思的想的皆是如何能令自己更糙一点,莫说脂粉香料不敢用,她甚至还要四处寻摸些灶灰之类的涂抹到脸上,怕的便是旁人总叫他小白脸,有所暴露。
可偏偏李元祯要这样冤枉她……
她自幼养得娇贵,以牛乳花瓣为浴,那些花香之气早已沁入肌理,融为体香了,如今想去掉岂是那么容易的?
叹息一声,孟婉愈发觉得帐前伺候的活儿太折磨人。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李元祯明日就要出营交战了,此役虽小,起码也能换来十几日的安宁,暂时她不必日日看那张冷脸了。
这厢抬脚正要走,身后突然有人将她唤住。
转身,见是陆铭走了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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