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娇脚步顿了顿,“这样不好吗?”
她神情虽严肃,小脸却紧绷着,眸中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张。明明已经变厉害了,在她面前,却还是孩子模样。白芍心中不由一软,伸手顺了一下她乌黑的发,像小时候哄她那般,声音柔柔的,“姑娘怎样都是好的。”
只是,这样的姑娘终究还是让她心疼啊。
白芍心思比半夏细腻,自然从昨日的事瞧出了其中的凶险,她清楚,姑娘但凡反应迟钝一点,昨日出事的便是她。
白芍欣慰之余,又有些担心。这些年,老爷从未主动传召过姑娘,如今沈婳一出事,却突然召她过去,怎么都不会是好事。
瞧出她的担忧,沈娇握住了她的手,“我不会有事的。”
此时,沈初海沉着脸来了祠堂,他昨晚又与同僚喝酒去了,半夜才归来,喝得整个人都人事不省,还是小厮将他架回来的,替沈婳通风报信的丫鬟,自然没能见到他,直到他清晨起来,欲要去上早朝时,那丫鬟才见到沈初海。
沈初海这才得知宝贝闺女竟被母亲关了起来,他直接踹开了守门的婆子,去见了沈婳。
沈婳一宿未睡,整个人憔悴极了,她平日总是妆容精致,时刻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沈初海还是头一次瞧见女儿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当时就心疼坏了。
沈婳瞧见他,哭得肝肠寸断,边哭边骂沈娇恶毒,说沈娇害惨了她,还说老太太一反常态地维护沈娇,偌大的国公府竟没有一个为她出头的人,她这般活着,还不如一头撞死去。
沈初海本就疼她,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更是心疼万分,得知女儿竟是被害得失了清白,他的怒火就不打一处来,恨得眼睛都充血了,当即就要冲到素心阁找沈娇算账,满身戾气的模样,吓人得紧。
他的贴身随从拦了又拦,才将人拦下,就怕他怒火上来,一掌打死沈娇,万一真闹出人命,事情想兜都兜不住。
他好容易才将沈初海劝回前院,本想让他先去上朝,回来后,等冷静了再见三姑娘,谁料他竟是连早朝都不去上了,只让小厮去告假。
沈娇来到沈初海的住处时,院中的丫鬟小厮已经全被他赶了出去,事关宝贝女儿的名声,沈初海自然是慎重的。
此刻院中仅剩他的贴身随从李连,李连擦了擦汗,对沈娇道:“三姑娘去祠堂吧,老爷如今在祠堂候着您呢。”
沈娇点了点头,往祠堂走了去,祠堂就在前院与后院之间,紧挨着父亲的住处,白芍也想跟过去,却被李连拦了下来,“祠堂轻易不许丫鬟进去,白芍姑娘还是在这儿等会儿吧。”
白芍只得留在了院中。
沈娇只身一人进了祠堂,祠堂不算小,仔细算起来,比沈娇的住处都大,这是沈家祭祀祖先之地,里面供奉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沈娇的母亲赵氏,也被供奉在这里。
此刻,沈初海就立在赵氏的牌位前,他面容冷凝,神情哀伤,瞧见沈娇推门走了进来,才厉声道:“孽障!还不跪下认罪!”
虽然早就猜到了他会质问她,沈娇心中还是难掩失望,她眼睫颤了颤,扬起了白净的小脸,“我何罪之有?为何要认罪?”
沈初海没有一把捏死她,都是看在发妻辛苦将她生下,又苦苦哀求,让他待她好点的份上,见她死不悔改,他气得手臂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恼得直接失了理智,抓起桌上的贡品就朝沈娇砸了去。
“你竟然还敢狡辩?谁给你的胆子?”
沈娇没有躲,任果子砸在了身上,奇迹的是,她竟一点都不觉得疼,连小时候的老毛病都被他砸好了。
小时候的沈娇,每次瞧见爹爹,心口都闷闷的,时常堵得发慌,她也想让爹爹抱抱她,哄哄她,磕伤时,想让爹爹像给姐姐吹伤口那样,给她吹一吹,晚上睡觉时,也想让爹爹给她讲故事,被夫子夸奖时,同样想让爹爹夸她一句娇娇真棒。
每次失望落空时,她心口都堵得发慌,时常喘不过气,按理说,这次她也应该堵一堵才是,然而,她却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望着面前男人怒气冲天的模样,她甚至觉得有些好笑,她确实也笑了,唇角微微弯了一下,“这里供着列祖列宗的牌位,父亲在这里发飙恐怕不妥吧?”
少女五官柔美干净,一双眼睛也清澈见底,只看外表任谁也瞧不出,她竟这般卑鄙下作。见她还有脸笑,沈初海气得手都有些抖,“你、你还知道这里供奉着列祖列宗?当着祖宗的面,你犹不知悔改,沈娇,我可真是养了个好女儿!”
沈娇纠正道:“错了。”
沈初海指着她,一时没收回手,也没听懂错了是什么意思,下一刻,沈娇就为他解惑了,她认真道:“好女儿倒是不假,却不是你养的,从小到大,你没喂我吃过一次饭,也没为我买过一件小玩意,不曾考察过我学问,更不曾教我做人的道理,当着列祖列宗的面,你莫要信口雌黄。哦,不对,你倒是给过我一千两银票,不过那也是我舍下脸面,求来的,你肯定给得不情不愿吧?”
沈初海万万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指着她一连说了三个孽障,“真是反了天了!果然像你姐姐说的一样可恶!小小年龄就这般蛇蝎心肠,早在你出生时,我就该掐死你,不,若早知道你这般狠毒,我就不该让你出生!”
沈娇眼底闪过一抹嘲弄,继续道:“那你更是错了,狠毒的是你的心头肉沈婳,你去掐死她好了,现在还不晚,省得她再为非作歹。”
沈初海从未见过她这么伶牙俐齿的模样,震惊得都忘记了该如何骂她,只是指着她,你、你、你个不停。
沈娇笑得轻蔑,“她究竟做了什么,你大可以去问祖母。祖母都已经将她关了起来,父亲却还在这儿为她叫屈,是不信祖母的判断呢,还是不信你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女儿,竟恶毒的让人恶心呢?”
“我本以为你只是不配当父亲,没想到你也不配为人子,祖母若在这儿,必然会被你气得暴跳如雷吧?”
沈娇将地上的果子捡了起来,拿帕子擦了擦,“为了一个真正的孽障,竟然连列祖列宗的贡品都乱摔,父亲,我该说你愚蠢好呢,还是该说你真是个好父亲呢?”
她说完,将贡品放回了原处,不顾他气得快要翻白眼了,淡淡道:“母亲若还活着,必然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中伤我,也肯定不会,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就胡乱怀疑咒骂我,更不会这般伤我的心,是不是在父亲眼里,我根本就不是人,只是个可以任你欺辱的小宠物,不,连小宠物都比不上吧,你瞧见小宠物,高兴了还会笑一下呢,瞧见我,却唯有厌恶。你恨我什么?恨我害死了母亲吗?让她有孕的是你,你有什么资格怪我?母亲那么好,你却懦弱愚蠢,从这一点看,你还真是配不上她。”
她针针见血,每一句都刺中了他的要害。
沈娇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沈初海震惊地盯着她的背影,脑袋嗡嗡作响,一时都不敢相信她都说了什么,她怎敢,她怎敢?
沈初海身形一晃,硬生生被气得吐了一口血,他紧紧抓住了衣襟,只觉得要被她气死了。
见她毫发无损地走了出来,李连有些诧异,他还以为三姑娘这次进去,起码要红着眼睛,肿着脸颊出来呢,谁料她竟一点事都没有,面容还很平静。
李连心中有些诧异,连忙进了祠堂,就见他们爷衣襟上沾了不少血,他摇摇欲坠,因没能站稳,朝一旁摔了去。
沈初海撞到了桌子上,牌位也掉了几个。
李连心中大骇,连忙跑过去扶住了他,喊道:“快去喊太医。”
沈娇此时,已经拉着白芍离开了祠堂,直到白芍拿起帕子为她擦了擦脸颊,她才意识到,不知不觉她竟又掉了眼泪。
沈娇有些脸红,觉得她上上辈子肯定是个小哭包,以至于如今的她总是爱掉泪,她明明一点都不难过,甚至还说不出的轻松。
有些话,她在心中憋了好久好久,今日骂得痛快极了。
察觉到白芍担忧的视线,她晃了晃白芍的手,弯了弯唇,“别担心呀,我没事,也没吃亏,真的,我刚刚可威风了。”
沈初海肯定被她气坏了。
沈娇笑得活像个打了恶人,又清楚对方不敢声张,所以更加得意的孩子一般,唇角扬起的弧度都比平日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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