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的侍女掀开珠帘,李朝歌微微俯身,穿过五光十?色的琉璃帘,缓步走入殿内。她不再穿上午那身胡服,而是换了身窄袖襦裙。她上襦是白色,下面穿着红绿交接的六幅间色裙,臂间挽着一条银绿色的披帛。她这一身颜色鲜亮,大红大绿冲撞在一起,显得她五官明艳光亮,站在宫殿里简直熠熠生辉。
李朝歌两手合在身前?,微微蹲身给皇帝、天后行礼:“儿给圣人、天后请安。”
她行万福时,裙裾及地,披帛逶迤,而脖颈和脊背却笔直挺着,越发仪态万方,庄重而美艳。殿中人都被镇住了,过了一会,天后含笑道:“朝歌来了,快过来坐吧。”
“谢圣人天后。”
李朝歌并不知道他们之前?在进行什么话题,她见李常乐站在大堂中,支着手,似乎在表演什么东西,看起来有点傻。李朝歌扫了一眼,没有多管,她走过李常乐身边,先给太子行礼:“太子。”
太子也反应过来,点头道:“朝歌。”李怀站起身,给李朝歌请安:“皇姐。”
李怀说着,不断给李常乐使眼色,李常乐收回手,不情不愿地行礼:“见?过姐姐。”
李朝歌点头应了一声,便自己敛裙坐下。李朝歌并不知刚才李常乐正在争辩她是不是天下最美,故而也不明白殿中微妙的尴尬是什么情况。不过没关系,李朝歌已经用实际行动告诉李常乐,你不是。
天后见众人来齐,便拍拍手,示意宫女们上菜。女官领着身穿窄袖半臂的宫女上前?,鱼贯给几人上菜。宫廷延袭秦汉礼制,用膳采用分餐,每一样菜被分为等大的小蝶,分别放在每张案几上,每个人坐在自己的食案前?,各用各的,并不混餐。
菜肴放好后,皇帝动筷,下面几人才依次开始用膳。李朝歌吃饭向来快,没过多久,她就吃的差不多了,而反观其他几人,才刚刚吃到一半,李常乐甚至没怎么动。
李朝歌也不好吃完了就走,便舀了碗汤,慢慢吹气,打发时间。皇帝见?李朝歌放下筷子,以为李朝歌没胃口,问:“怎么不吃了?饭菜不合胃口吗?”
李朝歌摇头:“并不是。我?用饭比较快,这么多年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皇帝听到了然,脍不厌细、细嚼慢咽是贵族的习惯,李朝歌从小在民间长大,自然没有这等用餐讲究。
大殿中气氛微微尴尬。宫女们敛息垂头,李常乐和李怀各自用膳,似乎没留意李朝歌的话。然而,众人都在想,在民间长大的,到底和宫里没法比。容貌举止看不出来,然而一到礼仪细节处,那就暴露了。
李朝歌明白周围人在想什么,前?世许多人暗暗嘲讽过她举止粗俗,不通礼仪,可是李朝歌并不在意。礼仪是那群衣食无忧的贵族闲得没事,才搞出来的噱头,实则毫无用处。他们没一个人挡得住李朝歌一拳,跟她叽叽歪歪优雅、时髦,有什么用?
天后也吃得差不多,放下筷子。周礼要求食不言寝不语,不过李家是陇西新贵起家,在那些世家眼里也是寒酸户,故而没必要讲究这么细。天后问李朝歌:“听说你今日打了许多猎物,甚至还有野猪野鹿。今日玩尽兴了吗?”
李朝歌沉默,她觉得她要是说那些猎物其实是她失手射中的,估计要被人骂装腔作?势。李朝歌无奈,微叹了口气,只能违心道:“是,多谢众人让我?。”
李善差不多放下筷子,笑着说:“并非我?等相让,而是二妹技艺出众。二?妹骑射这么好,为什么打马球的时候,不见?二?妹到前场玩?”
一提这个李朝歌更难受了,李朝歌笑笑,说:“被人缠住了,没法脱身。没能帮到太子,实在惭愧。”
李朝歌会被人缠住?李善不信,下意识觉得李朝歌在谦虚:“二?妹勿要过谦,我?枉为兄长,还?要劳烦妹妹相让,我?才该惭愧。”
李善没看到李朝歌和顾明恪当时的情况,天后和皇帝却看了个清楚。皇帝沉吟片刻,问:“朝歌,你觉得今日那位顾郎,武艺如何??”
李朝歌不假思索,如实说道:“时间太短,我?没有试出他的深浅。不过基础功极其扎实,想来,功力应当不弱。”
李朝歌都说好,那顾明恪的骑射功夫确实相当不错了。皇帝拧眉,纳闷道:“裴相等人都说表公子体?弱多病,裴纪安也说顾明恪常年抱病,朕还?真以为顾明恪弱不禁风呢。没想到今日一见?,明明很好。他的身体是有些清瘦,但也不至于到体弱多病的地步吧。”
这同样是李朝歌觉得费解的地方。前?世她来洛阳时,完全没有听说过顾明恪这个名字。后来她和裴家结亲,逢年过节难免走动,但也没听过裴家还?有个表公子。
只差两年而已,前?世顾明恪去哪儿了?以顾明恪这般身材相貌,李朝歌只要见?过一次,绝不会忘。
皇帝纳闷顾明恪谜一般的武艺,而天后的关注点却在其他地方。天后状若无意,问:“朝歌,你对顾明恪参加科考,如何?看?”
李朝歌没什么意见。她虽然不愿意顾明恪进大理寺,可是她喜欢顾明恪,和顾明恪选择自己的仕途,这是两码事。无论如何?这是顾明恪的选择,李朝歌就算不情愿,也尊重他的意愿。
李朝歌回道:“天后慧眼识珠,他亦愿意参加,这是好事,我?自然是赞成的。”
天后听后笑了,又问:“那你觉得,他能考过明法科吗?”
这个李朝歌就更不在意了,她想都不想,脱口而出:“一定能。”
她只见过顾明恪寥寥几面,谈不上了解深厚,但是以她看人的经验,顾明恪只要答应,那就代表十?拿九稳。别说只剩一个月准备,就算让顾明恪直接去考,恐怕他也能满分通过。
李朝歌话里话外对顾明恪十分自信,而皇帝却觉得怀疑:“真的可以吗?仅剩一个月不到,明法科出题向来偏僻,莫说通过,能答完的人都凤毛麟角。顾明恪毕竟是个门外汉,他去试试明经或许还行,明法科恐怕不可。”
李朝歌虽然没说话,可是眉眼中十?分笃定。她有种直觉,无论考默义四书五经的明经还?是考历朝律疏法度的明法,只要顾明恪想,他就可以通过。
甚至他还?能控制自己的分数。他能得什么名次,全看他的心情而已。
她喜欢他,而他是自由的。李朝歌也很期待,顾明恪最后会拿出什么样的成绩。
第26章 情障
皇帝对顾明恪科考不看好, 而李朝歌盲目信任,天后不想让他们吵起来,便开口道:“月底便开科了, 到?底如何, 再?等几日便知。”
李朝歌和皇帝都不再?接话, 就此结束这个?话题。天后顺势说起科举的事:“科举已经?举办了好几年, 可是时至今日, 科举之士真正进入官场的少之又少,能升到?正五品的, 更是绝无仅有。进士一年仅取二十余人,每一个?新科进士都堪称万里?挑一,\ue009?而这其中足有半数人, 迟迟无法授官。长此以往, 天下读书人怎么会继续信任科举?真正的有才之士,又怎么能脱颖而出, 进入朝廷为国效力?”
李善听?到?这里?,回道:“这几年弱冠的世家子弟确实少,母亲若是担心朝中无人,不妨和裴相、舅公说一声,让裴家和长孙家的几个?郎君尽早入仕?”
李善微微拧着眉, 言辞恳切, 若有所思?,看起来真心实意想帮皇帝和天后分忧。天后没有接话, 李朝歌低头喝茶, 氤氲的热气蒸腾而上,遮住了她眼中的神?色。
李朝歌在心里?摇头,李善身为太子, 却连这点话音都听?不出来。皇帝和天后哪里?在担心世家子太少,导致朝中青黄不接,他们担忧的分明是世家子太多了。
五姓七望在民间享有盛誉,声望甚至超过皇族,而朝廷中,也有一半官员出自?五姓,另外一半是裴家、长孙家这等先帝功臣。皇帝和天后千辛万苦挑选出来的人才,等候多年,却连七品芝麻官都分不到?,而裴家、长孙家的儿孙,一成年便授五品实权官,资历、钱财样样不缺。这些人真的比民间苦读多年、经?历一层层选拔的新科进士强吗?恐怕未必。
如果皇帝和天后是胸无大?志,只想舒舒服服混日子的富贵闲人便也罢了,偏偏这两人一个?比一个?心气高。无论皇帝还是天后,哪个?是甘心受人辖制的主儿?天后是从后宫中厮杀出来的,自?不必说,就连皇帝,虽\ue009?皇位来的稀里?糊涂,但?是他在皇位上稳坐二十年,大?唐疆域在他手下逐步扩大?,至如今已超越了先皇,达到?有史以来巅峰。皇帝是个?温和的老好人,但?他更是一个?政治家。
李朝歌很清楚,当初她灭长孙、覆裴家,大?肆扩张恐怖统治是天后授意,而天后推行科举、打压世家,是皇帝授意。大?家都是玩政治的,谁也别说谁。
相比之下,太子实在太温和,也太仁善了。他看不懂皇帝和天后到?底想做什么,反而还一心和世家亲近,发自?真心地把裴家、长孙家当手足。毋庸置疑李善是个?好人,\ue009?而,却不是一个?好的太子。
李朝歌不动声色抬眼,果\ue009?,天后不说话,皇帝低头夹菜,看起来专心吃饭的样子。李朝歌心里?斟酌片刻,说:“大?唐地大?物博,人才亦比比皆是。世家子弟如茂林修竹,而寒门?中,也有不少有才之士。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倒不必拘束出身,应当广纳贤才才是。”
这话天后和皇帝就很喜欢听?,天后含笑,说:“朝歌此言在理。英雄不问出身,朝廷需要大?量有才学有胆识的官员,不拘寒门?世家,人才自?\ue009?越多越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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