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城楼上,再度远眺陆晚晚离去的车马。
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从不为他停留。
自己念着她的什么呢?这个问题,他又思索了两年,终究难解。
两年之后,安州遭到匈奴进犯。
九月,匈奴大军企图偷渡摩天岭。
宁蕴带着小队人马将敌人引入明月山的山坳里,大成军埋伏在山上,伺机出动想杀匈奴大军一个措手不及。
凭着一腔孤勇,宁蕴提枪蹬马,孤入敌营。却没有料到匈奴早已看穿他们的计谋,派人从西南的悬崖峭壁抢先埋伏在山上,反而是宁蕴的军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大成军大败,全军覆没,再失摩天岭,宁蕴紧急下令退守平阳。
累累白骨在匈奴大军的大笑声中被抛弃山野。
陆晚晚在军中为宁蕴操持后勤,退守的时候遇到匈奴追击,她受了重伤,动弹不得,昏昏沉沉混在战士的尸骨中曝晒在盛夏的烈日中。她以为自己会死,迷迷糊糊之际,突然想起了宁蕴。父亲辞世,母亲病重,她也要撒手人寰,以后千千万万个日日夜夜只剩他一个人,也不知道他要怎么办。
如此一想,痛得早已没有知觉的心居然又痛了起来。正是意识游离之际,她仿佛听到一个声音,笑中带着哭,哭中含着笑,“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不信。”
一滴水落在脸上,两滴,三滴……越来越多,如雨一般,密密麻麻砸下来,身体也被人紧紧搂住。她这才后知后觉,原来真的有人来救她。战场距离平阳,几百里的路程,有荆棘遍布的高山,有水流湍急的河流,陆晚晚没有想过他要如何一步一步走上战场,在如山的白骨里将他她到。
她睁开眼时,在一间药铺里,身旁一袭碧色衫子的女子扇动蒲扇看管着榻边燃烧的火炉。药罐中已经冒出滋滋的响声,药香蹿进鼻中,经由天灵盖,直抵魂灵。她伸手道,“夫君?”
宁蕴一身衣袍,纤尘不染,转身递上药碗,“你醒了?”
与此同时,三十里外的谢怀琛轻轻抚摸着受伤的伤口,没来由地心间一痛。
无人知晓他在得知陆晚晚下落不明时是如何焦急若狂。他们分明没什么干系,却仍让他忍不住踏过千山万水在尸山血海里将她找到。
黄天不负他,最终他也真的找到她了。
他将她安置在医馆,又托人告诉宁蕴她在此处。
随后无声无息地离开。
他自己都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
(十)
大成内乱不断,天子即位,至今两年有余。但朝政为外戚骆家把持,他们戮忠臣,任奸佞,加重赋税,以供皇室夜夜笙歌。边疆诸国蠢蠢欲动,皆有进犯之举。
也就是这一年,骆家的箭尖指向了谢家。准备动摇谢家在西南的根基,拿谢怀琛做做借口,对谢家下手,让西陵军入北上剿灭匈奴。
北方近年有宁蕴镇守,倒还算安稳。让西陵军上去无非是消耗西陵军的将士,做无畏的牺牲。可若是不去,他们随时可以安一个奉旨不尊的罪名给他们,到时候便可以光明正大地收拾谢家。
谢家挥军北上。没多久谢怀琛再度和宁蕴汇合。
他们又像从前一样,坐在一起喝酒谈天。陆晚晚就陪在他们身旁,为他们烫酒添菜。
她温顺地坐在一侧,安静得仿佛一株悄然开放的梅,暗吐芳华,无声无息。不知是不是谢怀琛的错觉,他总感觉,如今的陆晚晚比起两年前的她,没那么开心了。
那时候宁蕴还只是北地一个小小的兵曹,她说起他们被人欺负的事情眉眼都是笑的。此时,他已是皇上钦点的大都督,而她也诰命加身。却没了往日的神采。
宁蕴回到战场上,又坚持了两年多,将平阳守得密不透风。
然而平阳以西的平阴,以南的淮阳,相继而破。淮阳城破之日,宁蕴纵马与逃难的人流相逆,一步步往城中走去。陆晚晚紧随而上,打算阻止他。
狂风烈烈卷起他的战袍,烈马长嘶直指苍穹,他匆匆赶往大淮阳的一个小院。院内梨花白,杨树青,残血红。
院里有个姑娘死了,国破家亡之际为免受辱,自缢于院子里的梨花树下。
跟过来的陆晚晚都懵了。
“她……是谁?”陆晚晚声音颤抖得厉害,问宁蕴。
宁蕴眼睛里充满了血丝,说:“你不是知道了吗?”
陆晚晚的嘴唇一下子就白了:“你当真……当真养了外室?”
宁蕴眼里只有梨花树上那残魂已去的女子:“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国破家亡之际,陆晚晚的心被宁蕴狠狠地践踏在地上。
她疯了一样,执□□挥向进城的匈奴军。匈奴军没想到城里还有大成的旧军,奋力抵抗,刀枪无眼在陆晚晚的血肉之躯上留下一道道鲜红的伤口。
她以为自己会死在淮阳,但没想到在她重伤之际又杀出一匹旱青马,长风一样掠过厮杀的人群,卷走了杀得红眼的陆晚晚。
是谢怀琛。
他将她放在马前,挥动马鞭狠狠地催促它快逃。来的时候不是没有害怕,但所有的焦虑和恐惧在看到陆晚晚的那一刹那化作乌有,只有劫后余生的欢喜。
他们逃到了摩天岭,在岭上一方山洞里休养。摩天岭以南是平阳的高山长河,以北是肥沃的草场和奔驰的牛羊。陆晚晚坐在洞口,脚边已经堆了几个酒坛,她的头深深地埋进了膝盖里,她醉了,对着谢怀琛说胡话。
“这些都是我自找的,我明知道他不喜欢我,当初还死乞白赖要嫁给他。”
陆晚晚的眼泪如雨下:“但刚成亲的时候我们是那么幸福。他对我很好,好得我以为我们可以这样过一辈子。那时候我们穷得只有一个番薯,我们三个人坐在一起分食一个番薯,他总把中间最甜的那部分留给我。摩天岭一战,我和大军失散了,他冒着血雨腥风到战野来找我。他说他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带我去塞上,没有战争的地方……”
陆晚晚,你看看谢怀琛,这些事都是他做的。
“他变了,宁蕴变了。”
谢怀琛背过身,没有说话。
挡住天际的乌云散开,夕阳西斜的当口,成千上万的牛马驼羊飞驰在草原上,归家的牧民歌声涤荡。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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