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这分明是戏耍她耍够了想要赶人呢!
绫杳脑子炸成一片,脑子里呈现出的分明是破罐破摔、还狠狠给了那张伪善的臭脸狠狠一巴掌的解气场面,现实中却索性将怀中的书册一扬…愤愤地一个屁股墩就报臂坐在了地上。
并还嘴硬地故意想气死眼前之人,咬牙道:“你愈赶我走我就非不走,在你面前膈应死你!”
“可我…已经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了。”
面前之人却无悲无喜地将面前厚厚的书稿笼络,绫杳知晓玄桓这些时日没日没夜的写这些写了好多好多日…甚至于她夜半惊梦,想出门推窗透透风时,还能明明白白地看见对方书房亮彻通明的灯火。
她曾浅浅觑过几眼,但因许些用词太高深,包括学习的阶段未到…她默认将这一切的辛劳将男人的教案联系在一处。
即使玄桓上课甚至从未用过书。
唯一一本原册总是在她的手里,可对方却像是将书页上的每一个字都印在了脑子里,甚至连几页几行的精确重点都能两眼一睁凭空勾画,那般海量的记忆点男人随手一划就能精确到字。
绫杳眼睁睁地…看着男人平日唯一的,还算得上装饰的青竹银边荷包将那最后的、捆扎做好标记的厚厚一迭‘教案’纳入,发旧的青色流苏在竹影在晃荡,那个尚带男人体温的、不知陪伴其多少岁月的物品便静静放在两人之间的长桌上。
“这些是你习过的书册…”男人的声音很是干哑,却又平淡得让人的心跟着那个无波的语调一点一滴下沉:“包括许些你一直容易犯错的,我都做好了标注。”
“还有许多你未习过的,我都已经做好编号,你只要对照着…就算没有我,这些你也一样……”
“也包括穆青,你不必担心…我已拜托老友,往后他——”
男人絮絮着,有时略长的停顿仿佛在思索着自己还有错漏的安排,几句简短的话她好像听了很久,他将所有人的未来都交代好…可唯独没有自己。
“…那你呢?!”
玄桓交代的语序被倏然打断,男人确乎微微一怔,他看见了面前之人激动到微红的眼角,像是生气极了…也或者依旧有那些他读的懂或也读不懂的情绪,天青色的长眸不经意间压下一瞬刺痛瑟缩,抬眸望向那个娇小身影的,依旧是那波澜无惊的淡漠。
他听见他说:“我会好好活下去。”
“跟你一样,绫杳…跟你一样。”
“你有师兄,有兑泽,还有那般望不尽、又光明的未来…何必守着我这样的人呢?”
即使他知晓,他桌面阴影下的手在发颤。
“一切都会好的。”
玄桓试图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来,想起那封未有回信的传书:“包括你爷爷逼婚…也许你回去会发现点不一样的事情,他终归是爱护你的——”
“你会飞升,你会去上界,你会碰见更多更有意思更不一样的人,也会终有一日碰见你爱的人…”
“…你爱神荼吗?”
他甚至没有半瞬的犹豫,头一次那般干脆又坦诚:“是的,绫杳。”
“就像有一日你会遇到这样强烈的、令你爱上的人。”
“…终有一日。”
坐在地上的面容,从初始的心虚、怔愣、愤怒、耍赖,再到如今像是即将残余燃尽的火光,眸光一点一滴暗淡下去。
昔日那般灵动的模样,如今只余了恍惚与受伤。
“玄桓…”
她唤他,他见她头一回这般乖顺地从地上爬起,顺理成章地将那个凉透了的荷包抓在手里。
她像是要说很多的话,也许是昔日维护尊严放出的狠话,也许是怒及之下的咒骂,也许是无数次没皮没脸的无赖与卑微的恳求。
两人相处之久,久到玄桓几乎都忘了,面前之人曾经是那样骄傲的、从不肯低头的人。
她与神荼不一样,与阿岑不一样…
世界上只有一个绫杳,也唯此只有一个她,
他们都曾像是他的星星。
明亮的,美丽的…也许他终有一天终于将数万年努力追逐的星星握在了手中,却终于才明白,自由的星星是最为可贵的。
那是神荼没有的。
雩岑曾有,而短暂的。
或许是濯黎,也许未来是另一个他不会认识的人。
只要她欢喜。
只要她…欢喜。
“谢谢…”
“…再见。”
木门吱呀轻响,离开的背影很短,圆满月光照在庭院里,照在那个离开前被狠狠掷在地上、被踩踏蹂躏得不成样的青竹荷包上…
这次好似与往日的每一次争吵都要相同。
只是他知道,那个曾经下雨天迷迷糊糊抱着他的人、那个会上课瞌睡、会打哈哈、会满肚子心眼和傲气与他争辩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魔毒…会将情感都蚕食殆尽吗?
难怪,一点也不疼。
明明是这样晴朗的大好天,半干的砚台却凭空掉进了一滴水滴。
…………
绫杳失神地徘徊在街上,头一次不知道该去哪里。
或而,回兑泽?
还是按照预定的计划,去看看向沙漠处更远的彼端?
她想去看看沙漠的那端是海洋,还是连绵的成片的森林,异邦人的文化又是怎样,曾经繁盛的楼兰古国是不是真的掩埋在万年的黄沙之下。
可好似什么,如今都变得味同嚼蜡。
绫杳头一次感到彻头彻尾的疲倦。
累…很累。
就好似这段的时光,不过是她过于真切的一场幻梦。
没有离家出走的愤恨,没有怦然心动的一瞥,也没有故作不在乎的别扭矛盾…
她以为她抓住的,不过是流溢于指缝间的空气。
他们之间…有的只不过是她的死皮赖脸,她的算计,她的自以为是的爱意,她想的而不得的无能狂怒。
也许这样最好…最好。
今夜的街道意外很空,直到绫杳神游天外地一脚踩进某处墙根烧得不甚干净的纸钱堆时,她才忽而意识到今日似乎正是八月十五…
中元鬼节。
一些呼之欲出的熟悉回忆跳跃着,却终究被那全身翻涌的酸意生生埋没。
绫杳向来是不敬神鬼的,与其说是不敬,不如说是打心底里的不信…一则神只会高高在上,何管苍生死活?而自修道以来则更加确认了神不管人间事这个事实——
毕竟人界与上界有着泾渭分明的天然结界,那些所谓的神祇就算想管估计也是有心无力。
而祭鬼之说更是无稽之谈,不过是人族对于怪力乱神及先祖的祭奠与崇拜。
绫杳本就心头窝着一股无名大火,随脚一踹,就把那厚厚一堆的纸钱灰扬了个干净。
“咳咳咳…!!咳咳咳……!”
下一刻,眼睛鼻腔便只觉一阵刺痛闷压,现世报不但来得极快,视线模糊间小姑娘一个闷头,还直直磕在了某处随意对方的木材上,险些撞了个倒栽葱。
“咳咳咳…!!什么垃圾木头,看姑奶奶我不…!!!”
…嗯?木头?
绫杳捂着嗡嗡发疼的脑门,愣眼望向远处那堆砌了更多更粗的木材之处…
木梁的框架初见成型,黑夜中还依稀可见那雕了大半的,房脊尖呈瑞兽形状的木雕粗胚。
她竟不觉间走到了之前与拓跋弘夜探、弄毁的神庙地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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