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栩目光在白家姐妹二人脸上停留了一下,没说什么,骑上马,道:“去?江畔瞧一瞧。”
他骑马与刚刚那?小队将士先行一步,白旭宪挥手让两女赶紧上车随行。
言昳着急,催着白瑶瑶也赶紧上车。山光远护在车门口处,忽然砰的一声重重的关上了车门。
车内传来言昳的嚷嚷:“你干嘛呀,吓死我了——”
外头?,山光远坐在车头?,后背狠狠的靠在了车门上,一言不发。
白瑶瑶确实有些?不敢细想:“……姐姐怎么这么着急?”
言昳当然不能?说跟她?自己的生意有关,只道:“你不知道金陵虽不产茶,却是最大的茶叶经销地吗?多少川蜀等?地的茶叶流到江浙一带后,在这里分装、贴牌和定价。这要是茶行出了事,金陵的税收就要出大事,我这是心系咱们江浙的财政大事!”
白瑶瑶:……姐姐我已经十二三岁了,不是九岁的小朋友了。可能?不是那?么好?忽悠了,你要不再找点别的理由?
她?抠着手指,忍不住想,若真是这般耀眼的二姐姐喜欢梁栩,那?梁栩怕是更瞧不见她?了吧。
到了江畔,正是海商船只密行交织的时候,江面上挤满大船小船,大部分都是既有蒸汽机又有桅杆的远航船。码头?上既有西装洋商、长裙贵妇,也有大批衣衫褴褛的码头?工人,烂牙刺青的醉酒水手,人来人往,把雪后泥泞的道路踩得沟壑横亘。
他们的马车在护送中?,抵达一处税务官的木台雨布篷前,码头?上一些?官员没认出来梁栩,但都识得白旭宪,连忙来抬手作揖,深深鞠躬,请白旭宪往税务官雨篷下坐。
几个人瞧见白旭宪让那?十七八岁的贵气少年先走,心里惊疑不定,乱猜胡蒙,赶紧搬来一张红木圈椅,摆在木台上,把雨篷下几个灯都点起来。
架在台子上的雨蓬后头?,是一块用木板、帷帐和篷顶临时圈起来的“办公室”,里头?摆了十几张木桌,上头?放着比人高的账册、名?录。显然是商贸繁忙,码头?上几个税务间都满了,临时抽调过来的官吏只能?在寒风中?临时搭棚,在码头?上加班工作。这会儿白老爷一来,这十几张木桌的小吏们也必须陪领导时差,列着队站到雨蓬前头?,给白旭宪回话。
天上还在下细雪,言昳和白瑶瑶撑了把伞走进雨蓬后的木桌之?间,找着地方坐下,像是戏台后的人,侧耳听黄油布前头?登台亮相的白旭宪和梁栩问?话。
白旭宪坐在梁栩侧后方的位置,码头?上总税务官小跑来了,身后还有两队捕快,正捉着几个平民,往这边走来。
梁栩倾身问?话,言昳坐在后头?侧耳听,渐渐明?白了。
说是有一艘英国来的大船,采购了几千斤的茶叶后,发现这些?茶叶用靛蓝、石绿等?等?,给旧茶染新色。英国商人大怒要退货,但茶行来交付茶叶的掌柜与他们争执不过,两边打了起来,掌柜的护院被打死,英国商人的几个保镖也被打进了水里,掉在了大船与岸头?之?间,结果一个浪打来,船舶朝码头?挤过去?,就把这几保镖给活活挤死了。
这事本来不算大,但那?英国商人是金陵众多茶行的大客户之?一,豪厄尔。
言昳一听是豪厄尔,大概明?白为何?连白旭宪都跑来了。豪厄尔虽然是个茶商,但他的叔叔是东印度公司在整个远东的代?理人之?一,看似是跟茶叶相关的贸易纠纷,很容易变成外交大事件。
但言昳关注的更是这种“石绿给茶叶”染色的细节。
因为远销海外的茶叶经历漫长的航行,怎么都会不太新鲜,所以其实这些?英人买走的价格不菲的茶叶,几乎很少有新茶。但英国人跟大明?茶叶买卖几百年了,也懂得分辨好?歹,更知道讨价还价,所以这些?年他们也不好?忽悠了。在这种情况下,谁会想出给茶叶染色的这种愚蠢的招?
梁栩在意的也是这一点,他命那?些?税官去?把豪厄尔所说的染色茶拿过来。
这帮人去?拿茶的空档,捕快也押着几个人过来,都是茶行掌柜身边的人,也是他们把英国商人的保镖打进水里的。
他们见了白旭宪和梁栩就大喊冤枉,说以为对方要拔枪,就着急推搡了几下,也没想到会掉水里,又这么巧来了浪。
白旭宪想先去?罚一罚这帮人,打几个板子再说,梁栩抬手:“事儿还都没定论呢。说是不能?得罪这豪厄尔豪大人,但也不好?得罪本地的茶商。听说这几年,因为加税,英人压价压的厉害,茶商只能?以次充好?,两边关系很不好?,都憋着多年怨气呢。别着急点这火坑子,真要是炸了,咱们都不好?收场。”
言昳倒是愣了愣。梁栩现在可比三年前沉心静气多了。
不过说起豪厄尔,今年重竹茶业跟他有相当大一笔单子,甚至还刚刚签了三年出货合约。
唉。言昳太阳穴疼起来。
一会儿几个税官带着七八个码头?工人,扛着茶箱过来,重重的放在了雨蓬前头?。
梁栩顺口问?道:“豪厄尔人呢?”
税官揣着手:“在船上没下来呢,说是水手都防备着,怕被杀了。”
梁栩抚了一下眉心,叹气道:“把这几箱茶打开让我瞧瞧。”
言昳也靠近雨蓬后,侧边有一个斜后方的布帘,通向后头?十几张桌子的办公室,言昳便可以掀开一点布帘,从梁栩和白旭宪的背后朝外张望。
那?茶箱边沿,就有一点蓝绿色的粉末,等?到一箱打开,梁栩沉默了。
因为他一时都没法辨别里头?是不是茶叶。
准确说是一大团绿色的碎渣搅在一起。
梁栩倒是没以前那?样高高在上,他半蹲在泥地中?,伸出手指拈了拈茶箱子里的“茶叶”。
确实是茶叶,只是沾了水或油后,被放在装满石绿粉末的箱子里滚了一圈,每一个拿出来都是沾满了绿色颜料——
别说泡水了,光看着卖相、气味,傻子也瞧得出来这玩意喝下去?会死。
白旭宪看他都上手了,自己也抓了一把,搓了搓,手上一片颜料的颜色,惊道:“这——”
梁栩真是要气笑了:“石绿颜料一斤要多少钱,这种绿茶一斤才多少钱!谁造假造的这么不计成本?那?茶行掌柜人呢?”
不用请人了,言昳在后头?,一打眼就看到了茶箱上“重竹茶业”的标志了。
重竹茶业是她?三年前收购的一个半死不活的炒茶厂,其中?有大量技术工人,会操作蒸汽机驱动的炒茶机。但因为市场上排挤机器炒茶,所以卖的相当不好?,厂主本来打算把机器卖了,看言昳要收购,便低价卖给他。然后言昳又收购了一条长江跑商的船队,专门从川蜀贵等?地大量收茶,在本地只做简单杀青,拿回来都用机器炒茶。
蒸汽机械炒茶,因为大明?文人墨客的消费习惯,所以相当不受欢迎,再加之?其中?有小部分的断叶,一直被当做是劣等?茶。可普通的手工炒茶出货率低,在当地炒茶工人薪资膨胀的情况下,每年排着炒茶都会花大量的钱。
言昳干脆就用机器炒茶,降低大半成本,然后炒完了再找一批不需要技术的廉价短工,只需要做分拣茶叶的活。
把断叶的整叶的分开两批。
断叶中?稍微好?一些?的,就成箱贩售给海外大客户。
断叶中?品相不太好?的,就打包棉纱袋,改造成便利又看不出品相的茶包,印上一些?巴洛克风格的包装盒,广告语以“便利”与“家庭装”为卖点,以比成箱贩售更高的价格销往海外。
而?茶型完整的,可以跟手工炒茶相媲美的,则精包装,卖概念,钱主要花在广告公关塑造茶设上,包装成了“重竹金茶”来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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