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两个丫鬟转头看言昳, 只看着她裙摆绣莲枝彩翘被?灯烛照亮, 腰间水晶佩环映着灯光, 跟萤火似的明亮,脸却蒙在廊下的晦暗里。
二人吓得?连忙回身做礼:“奴婢给?二小姐请好。”
芳喜竟一把抱起?孩子,挤进门来,风尘仆仆朝言昳冲了过来。
轻竹还没上前,侧立在一旁的山光远抬手拦住了她。
芳喜看了一眼?言昳,放下孩子,直直跪在细石英砖的回廊上,将身子匍匐下去, 急道:“请二小姐救奴婢一命!”
那孩子才?三岁多点,穿着件青色棉衣,单眼?皮圆脸蛋,鼻尖低软,两腮微圆,冻得?有些皴痕,脖子上却突兀的挂着个金打的长命锁。
他看见自己娘亲跪下,也连忙跪下去,小小的手搭在额头上,也趴伏下去。
言昳没扶她,轻竹挥手,屏退其他奴仆,一会儿,院中只剩下轻竹和山光远。
言昳冷声道:“你求我又能做什么?我做了多少事,如果不是你孩子在这儿,我大概已?经要人将你打出去了。”
言昳这四年来,没有中断过给?芳喜的资助,虽然数并不大。她去昆山更名改姓,定居小镇,也都是言昳一手安排的。
言昳已?经知道芳喜没什么价值,就不打算利用她做什么了。这笔钱估计也等几年就断了。
以言昳的性格,她能这些年资助芳喜,也是觉得?增德的事,她算是关键之?一,就算还账而已?。
但如果芳喜还是愚蠢的想扒上驸马,她觉得?自己的钱白白洒进秦淮河,看人们跳进河里去捡当?个乐子,也比花给?她好。
芳喜抬起?头来,她确实?不如当?初在府里那样花枝招展,穿着朴素,透着点旧日有过见识的讲究,那张脸有了些风吹雨打的细微憔悴。
她膝行?两步,抬起?手,咬牙道:“我知道二小姐怎么想我,但事情真的并非如此!我从未想过再回到?金陵,更不想见到?驸马爷!我只想跟我家小安宁过好日子,甚至我前一阵子打算拿这些年攒下来的钱,盘了个豆腐铺子!”
言昳冷冷看着她。
芳喜知道,这二小姐是唯一有可能救她的人,但她也有非一般的铁石心肠,道:“我在昆山作为迁居来的孤儿寡母,受了男人的欺负骚扰,我将那人告上讼台,结果没想到?那混子过几日死了,就闹命案闹到?我头上来了!”
言昳终于瞳孔挪在她脸上。
轻竹忙起?身将她扶起?来:“话要说便好好说清楚,可别说一大堆诉苦命苦之?类的,二小姐也没空听你讲那些。只说为何让王爷发现?了就是。”
芳喜知道轻竹是点她,顺着轻竹的手站起?身来,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小安宁的手。
她简要道:“那时候我的案子闹得?有些大了,都说是我灌醉那男人,用车把他拉到?沟边,推下去淹死的。结果恰巧驸马爷因办事,途径昆山,撞见这案子要判。他、他竟然认出我来了。”
言昳蹙眉:“他不过是跟你有一面之?缘,怎么能记得?这般清楚?”
芳喜垂着眼?睛,苦笑着半摇头:“也不是一面之?缘,早在……白老爷送我到?他身边之?前,他来过白府几次,似乎很?早就看上了我,跟白老爷暗示了两次,白老爷才?逼我夜里去他的客房宿下。”
芳喜如鲠在喉,半晌也只道:“驸马爷宿在府上那天?,待我有些……让人难言的花招。他当?时似乎有意?说要我有孕。我、我也搞不清楚。”
言昳又低头看向小安宁。
不得?不说,虽然看起?来宝膺小时候也很?像他爹,但长大后愈发脱了婴儿肥,不那么像了。而这小安宁的单眼?皮,扁鼻梁,可比现?在的宝膺更像驸马爷。
如果驸马爷只是不小心在昆山看到?了这孩子一眼?,估计不会想太多。但他如果认出了芳喜,那绝对会联想到?一起?。
言昳皱眉:“你没说增德的事儿?”
芳喜眼?眶红了,估计是被?这些日子的变故吓到?了,福身道:“奴婢说了!可那命案在前,他威胁我说,若我不说实?话,便让我背上罪名被?绞死,他就带孩子离开,我无奈之?下,只说记不清月数,说那时候跟他和增德都好了!”
言昳心道:驸马爷为什么这么在乎孩子?他是渐渐觉得?宝膺不是他孩子了吗?
芳喜终于眼?睑含着泪,又怕又憋屈道:“他后来随口?一句话,就帮我洗脱了罪名。本来他想杀我,但小安宁一直哭着找妈妈,离不开我,他才?让我活下来,把我们母子二人带到?了金陵。而后他跟仆从商量着必须把我藏到?白府,我才?觉得?机会来了……二小姐,我是趁着刚刚主堂没人理会我,赶紧抱着孩子跑来的!”
言昳疑心还是重?,并没有完全信她的话。芳喜还想再磕头,轻竹搀住她:“二小姐自有考量,你先别急着磕头呢!”
她瞧了一眼?芳喜的手,充满了做粗活的痕迹,似乎清瘦了很?多,但还努力维持着洁净的体面。
言昳顿了顿:“我帮不了你。以我的感觉,从你被?他带到?金陵,公主应该就知道了你的存在。如果是公主要你们的命,芳喜,我帮不了你。”
芳喜哭道:“奴婢努力逃了,可为何老天?爷还要这样!二小姐,哪怕收留了我这孩子也行?!”
言昳摇摇头。
她觉得?公主是心狠手辣的类型,不大可能容得?下驸马的私生子,说是芳喜无辜,但天?底下在强权下没命的无辜人太多了,言昳不可能都去救。
言昳转头道:“你带芳喜去靠后门的小院先安顿,待我想好了再做决定。我去找老爷。阿远,跟我一同来。”
山光远接过灯笼,走在她身前撑着灯,言昳出了西院的门,端着身子静静地走,前后甬道无人,她忽然猛地抬腿,踹了一脚西院门前的祥兽石像,骂道:“操他大爷的!”
山光远一惊,忙抱住她胳膊下头,拖着她:“你做什么?”
言昳咬牙:“我就气恨,憋火。一个男人的错误,可能要一对母子的性命买单,一个孩子惶恐不安的童年打底!狗男女为什么要生孩子,为什么要搞些尽是让身边无辜者遭殃的闹剧!”
言昳被?他从后头整个架起?来,蹬空了两脚,也不说话了,垂头道:“我不踢了。脚疼。”
山光远看她衣裙下薄底绣花鞋,鞋尖都是软缎包棉做成,踢一脚石头不疼就怪了。
他将她放下来,道:“你要不要坐着揉一下。踢得?太猛,真有可能断了指骨。”
言昳神色又恢复如常:“那倒不至于。啊!疼疼疼。”
她刚想逞强走两步,就有点站不住脚,自己也觉得?自己蠢,背过脸去:“好像有点……疼。”
山光远要扶她回去找守门的丫鬟拿个凳子,她却要脸,不愿意?让人瞧见,自己嘴里还咕哝着:“哎,气了就砸东西,我乱踢什么呀,疯了吧还踢石头,下次我怎么不拿脑袋砸呢。真就是一下子火就上来了——啊呀,你干嘛呀。”
他扶她靠着墙站定了,把灯笼塞到?她手里,弯下腰去,抓住她脚腕,把她绣鞋脱下来了。言昳吓了一跳,想都不想就骂道:“你干嘛,我的脚好着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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