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微之并不看她,过了一时,便有一辆火头兵采买粮菜的马车驶来。
高头大马拉的却是一辆板车,想必平日拉的都是些蔬菜,车架上有些腌臢的痕迹,只是板车上有一件宽宽大大的玄色衣衫,铺在上面。
江微之翻身上了马车旁的骏马,下巴微扬,示意郑敏驾马车。
“一时你来抱那些纸。”
说罢,修长的双腿一夹马肚,策马而去。
霍枕宁忐忑地上了板车,由郑敏拉着,嘚嘚有声的,往那庙头镇而去了。
庙头镇距离牙狼关颇近,说是集市,却早已败落,只有寥寥数肆铺开门做生意,倒是有一家笔墨店,郑敏进去买了两卷黄麻纸,交在了霍枕宁手上。
霍枕宁抱着厚厚的黄麻纸,不解其意——打仗还需要纸吗?
再到那卖酒的肆铺打了二两酒。
霍枕宁越发的看不明白了。
这般采购下来,已然近了午时,马车东拐西拐进了一户农户,郑敏得了江微之的令,跑去同农家商议,愿意用十两银子换一顿饭食。
纸搁在板车上,霍枕宁谨慎小心地站在江微之的身旁。
秋末的日头还有些余威,照了他一半的脸,阴郁黯然,另一面的脸颜色疏朗,仍是清隽的模样。
那农家做不出什么精致的菜式,一时功夫端上来一些肉食,闻上去倒也香气浓郁,令人垂涎。
霍枕宁这些时日以糕饼果腹,食不知味的,此时见了肉食,食指大动,横竖戴了帽盔,遮住了上半部,便也不遮掩,由郑敏陪着,用了午餐。
郑敏见节使并不一同用饭,记着方才他的嘱咐,便将那二两酒倒了些,劝着公主喝了两小盅。
酒足饭饱之际,江微之进来,命郑敏研墨写信。
霍枕宁暗自哦了一声。
是用来给璀错和家人回信的么?可也不需要这么多纸啊?
江微之沉声口述,一字一句,渐渐入了霍枕宁的心。
“……父兄在外行军多艰,常有不达天听之事,儿子身在帝京有心无力,唯有求娶江都公主,谋求圣心。”他面色沉如水,语音不带一分起伏,像是在叙述一件与自身无关之事,“公主娇纵任性,不是良配,臣对殿下,尊重敬爱,不掺杂分毫爱恋,母亲知儿子心之所爱,尚公主一事,还望母亲再斟酌。”
他念一句,郑敏写一句,写到后来,手已然颤抖地写不成字,斗大得汗珠从额上滴落下来,再滴上那黄麻纸,洇晕了几个字。
气氛沉寂的紧,江微之不紧不慢地继续说着家信,声音像是雨打青叶,沉郁悠然。
霍枕宁颓着眼,肉眼可见的难过从眼睛里漫出来,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原来,他真的是不爱她。
早先的无数次拒绝,是遵从了本心。
中间儿的自荐尚公主,不过是为了在外行军的父兄。
她涩涩地想着,那一句“臣以一敌万”是假话么?
那一树缀满了星子的柏树下的吻,也是假的么?
她不禁抬头去看他,仍是那副清俊疏朗的模样,如玉一般的面容、如松柏一般的身姿。
他却并不看她——为什么要看她呢,她此刻不过是一个黑黢黢的小兵,微不足道的一个过路人。
所以才会毫不遮掩地将这些话写下来吗?
她仰着头,忍了下夺眶而出的泪水。
眼前的将军似乎并没有注意她,他坦然地看了一遍郑敏书写的信,待字迹风干了,才细致地卷好,递在了霍枕宁的手上。
“今日是你来送信,那便还由你送回去。”
他说罢,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郑敏闭了闭眼睛,不忍心地看了霍枕宁一眼,又追了出去。
酸楚由心底泛上,她揉了揉忍的极累的眼睛,拿起桌上的小小酒壶,一饮而尽。
这才追了出去——再怎么样,总要回去才是。
一路无言,许是那酒的后劲儿发作,霍枕宁昏昏了一会儿,睁眼就到了营帐。
她两腿翘在板车外,因醉酒还红通通的面庞上,一双黑亮的眼睛困的快要睁不开了。
她伸出双手,对着过来扶她的郑敏嘟嘟囔囔:“抱……”
郑敏吓了一跳,警觉地看了一眼正要离去的江微之。
江微之的背影僵了一下。
郑敏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将自己的身子转过去,弓着背道:“我背你吧。”
霍枕宁闭着眼睛,一脚踹过去,正揣在郑敏的屁股上,将他直踹到地上。
郑敏趴在地上,哎哟了一声,却听身后有脚步声,江微之默默地走了过去,弓下身子,将她背了起来。
郑敏不自觉地去啃地上的草,假装没有察觉。
心下却自忖:“……原来早就知道是公主假扮的?”
秋末的边陲起了风,不胜酒力的公主醉的不成样子,她伸手环着他的脖颈,不由自主地贴紧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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