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氏这是头一次同这位梁国公主离的如此近,平日里,家里常常出现她的名字,她听的熟了,自然心理上同公主也有些亲近了。
她侧边感受到了木樨注视的目光,抬头便是公主急切的问话,心中有些发虚,便斟酌了一下,用词开始谨慎起来。
“江迟自那日驸马选婿后彻夜未归,直至天明才被郑敏送了回来,昏迷不醒全身凉透。”她说着说着,腰杆子便挺了起来——她说的全是真的,没必要心虚,“请了四五个郎中,都说不行了,殿下算算,这都几日了,一直醒不过来,大夫们说到时候了,臣妇想着叫乡君回去一趟,同她四哥道个别,也算是见见最后一面。”
霍枕宁心里突突的跳,抬头问木樨,声音里带了一些慌乱。
“……天明了我没见到他,他不是听话的人啊。”她无与伦比,喃喃自语,“即便是冻了一夜,可也不至于就要死了啊……”
木樨默默地在公主身旁蹲了下来,握住了她有些颤抖的手。
“殿帅在牙狼关外,便受了伤,大约是身子没养好罢。”她安慰着公主,“夏大医医术高明,叫他去瞧瞧,总不至于叫殿帅丢了性命。”
霍枕宁连连点头,喃喃道:“对对,大医妙手回春,一定能将他救回来……”
兰桨闻言便奔了出去请大医,闵氏在一旁注意着公主的神情,见公主失了主心骨的模样,心里安定了几分,道:“江迟如今正在弥留之际,口中却呓语不断,反反复复地念叨了一个名字……”她顿了顿,殷切地看了霍枕宁一眼,迟疑道,“臣妇僭越了。”
霍枕宁哪里还有心气儿追究她的僭越不僭越,站起身来,却脚下一软,险些就要软倒在地,慌的一整个殿中的人都来扶她。
齐国公夫人心里愈加的欣慰,她想着自家小叔子这几日的情形,感慨公主的心里也许还放不下他,这一趟真的叫谢小山那小子说中了。
她见公主被宫娥们簇着,没什么大碍,这便趁热打铁:“臣妇还要回去操持——若是江迟醒不过来,怕是要准备后事了。”她向公主道别,“殿下善待乡君,又是江迟心中至爱,臣妇一家感恩戴德,誓死效忠殿下。”
闵氏出身将门,这几句话说的好像要上战场一般,此时见公主怔忡地愣在那里,便也悄悄儿退下了。
璀错没跟上闵氏的脚步,抽抽噎噎道:“大嫂把我给忘了……”说着,便跌跌撞撞地往外头走了。
霍枕宁抓着木樨的手,怔怔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惊恐的问她:“他若死了,是不是这世上就没这么一个人了?”
木樨看出了公主心中的惊惧,她连忙将公主搂在了怀里,不住地安慰她。
“公主莫怕,大医不是去了么?”她怀里的孩子在抖,似乎怕到了极致,“他若真救治不起,公主也不必自责,您是无心的,谁成想他真的站了一夜呢?”
自己看大的孩子,自然要极力地宽慰她,以免心里的负罪感过重,往后的日子也过不好。
霍枕宁抓着木樨的衣衫,终于哭出声来。
“姑姑你不懂,跟自责没关系,就是我罚的又如何,我是说他若真不在了,那该怎么办?”她无与伦比,自木樨的怀中抬起头来,茫茫然道,“这世上若真的没他了,该怎么办?”
她突然怕极了。
公主眸中装满了惊慌无措,木樨叹了口气,正色道:“公主去见他吧,即便不治,也好好的道别。”
霍枕宁拼命摇头。
“怎么能不治呢,他得好好地活着,看我找个好驸马……”
她说完这句,蹭的一声站起身来,往外头奔去。
“备车,我要去看看他!”
如今公主晋了梁国公主,宫里头没人敢管她,近来齐贵妃也不怎么走动,深居简出的。
横竖公主已经出了门,木樨无法,命应大虎往东宫有了一趟,得来太子的一句话:万事我为姐姐兜着。
哪里还有什么后患,一路马车疾驰,到达东内大街不过半个时辰,齐国公府的门前正有仆从搭着梯子,去取那府门前高挂的红灯笼,乍见有华丽的马车疾驰而来,其上奔下来一位天仙般的姑娘,一头长发如瀑,飞也似的闯进了门,仆从们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姑娘又飞也似的转回头,冲着他们这几个摘灯笼的喊:“不许摘,不许摘!”
木樨跟在公主后头,知道她心里所想:摘下红灯笼,莫非要重新挂上那白灯笼?
公主头次驾临齐国公府,但齐国公府的人似乎早有准备,沿路不仅无人阻挡,仆从们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便恭敬而跪。
霍枕宁不会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木樨却暗暗记到了心里,直到在江微之的外间见到了谢小山郑敏等人,木樨心中才有了计较。
夏大医自里间出来,蹙着眉头。
霍枕宁踟蹰不敢上前,木樨上前询问:“殿帅如何?”
夏大医摇了摇头,斟酌出言:“……很是奇怪,他身上布满了冻伤的伤口,肩头和右胸还有箭伤,瞧着是新伤,再听他的胸口有细微波动,近期定然常有咳血症状,怕是先前的怔忡之症还未好。如今高热不退,确实有生命之忧。”
霍枕宁喃喃自语:“怎么会伤成这样,他又不是个靶子……”
谢小山悄悄地绕到了公主的身前,苦着一张俊脸。
“公主表妹能来见他最后一眼,迟舅哥死而无憾了。”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眼看着公主一双眼睛压根落不到他身上,又往前凑了凑,“舅哥冻伤的事是您干的吗?啧啧,您怎么那么残忍……”
霍枕宁茫然地看了谢小山一眼,“雪里站一夜,也冻不伤吧……”
木樨便在一旁斥责:“谢世子少说几句吧。”
谢小山挠挠脑袋,吐了吐舌头。
公主心里愈发的沉重,默默地走进了里间。
那个苍白的人,躺在缎子被里,浑身像是没有一丝儿的活人气。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他,他在她的眼前,永远是倨傲骄矜,不慌不忙,永远没有慌乱的时候。
可眼前的人,羸弱苍白,清俊的面容如玉,挑不出一丝儿瑕疵。
她犹豫着走上前,不知道该坐哪里。
这房中空无一人,一旁的药碗里是才煎好的药汤,冒着突突的热气,竟也没个丫鬟喂他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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