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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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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面上斜斜沾了一道绛红色, 眉目挂着清浅春意,身子却还保持着微微倾斜的姿势——定是趁霍枕宁扭头之时,他悄悄地把自己的脸放了过去。

被屡屡碰瓷的公主冷冷地转过头,看也不看他一眼。

“你的脸有什么好的, 值当我用来擦嘴?”她伸手便将眼前盛着玫瑰酥酪的精致小碟推远,碟与碟轻轻相撞,发出了一声脆响,“你听听,这是什么声音。”

公主斜睨了他一眼, 自问自答,“是碰瓷的声音哦。”

江微之长长地哦了一声:“金石之声,甚为动听。”

他说罢, 把自己的身子摆正,脸却依旧朝着公主, 右手自左袖中牵出一条海棠春意的藕色帕子, 做作地将自己面上的那一道绛红色的卤子轻轻拭去,不过半寸的酱痕, 他竟然磨磨唧唧地擦了好一阵儿功夫。

霍枕宁左脸有些发烫, 余光瞥到他那条海棠春意的帕子,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没背过去——一个大男人拿了条藕色的帕子,生怕别人不知道那是她的?

这人擦拭完了, 慢慢地将帕子叠好,又收入袖中。

此时月光入水,景致亭亭,长堤歌舞笙箫漫漫,那席上才俊早已停箸赏舞,却各怀心思。夏功玉一心向着公主,默默饮酒;那节度使之子常少钧同宜州公主笑语晏然,可那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总往霍枕宁这里转;至于那枢密使之子苏万彻仍是一副翩翩佳公子模样,煞有介事地瞧着长堤歌舞,似乎沉浸在音律之中。

至于其余二人,皆是宜州公主霍曲柔的拥趸,凭梁国公主再貌若天仙,也只是以礼相待。

一舞作罢,常少钧举杯,向着江微之祝酒:“前夕东华门选婿,殿帅大出风头,吾辈自愧弗如啊。”

他面上笑意盎然,但语中的讥诮之意显著。

江微之身姿闲适,手边一盏清茶触感温热,他略略抬头,一双骄矜的双目望住了常少钧手中的酒盅。

还未及寒暄,便听有一朗音道:“殿帅正值热孝,不便饮酒。”说话之人却是夏功玉,他谦谦有礼,遥向着江微之举杯致意,“这杯酒我代殿帅喝了罢。”

说罢,一饮而尽。

常少钧眼露鄙夷之色,自忖这小小寒门之子,不过中了个探花,也配同他们同坐一席?他冷哼一声,并不喝下杯中之酒,只放在了案上,眼睛却还盯着江微之。

“既在热孝中,那别说饮酒,成亲也是不成的吧?”他语中挑衅之意浓重,搭眼边撇见了一旁,大公主唇边漾起一丝儿的笑意,他自以为对了公主的心思,说的更起劲了,“我瞧着殿帅倒是什么都做得,百无禁忌。”

霍枕宁将手中小小的银匙一丢,正摔在玫瑰酥酪的碟子沿,发出清脆的一声。

太娘娘本是笑盈盈地,在看那长堤上正跳着的“瑶池仙”,听到了一声脆响,略惊了一惊,不动声色地看向了胖梨。

声名在外的骄纵公主唇边漾了一丝轻蔑。

这是什么场合,又是什么所在?宴请的是什么人?吃的是谁的酒?

蠢笨如驴的东西,也敢在这里撒野?

霍枕宁刚想出声,垂下的袖子却被一道轻若羽翼的力度牵住,继而摇动了一下。

她看向身边那人。

江指挥使向着她安抚一笑,纤长浓密的眼睫忽闪而动,其间有星子粲然。

“常少使,本帅说一典故与你听。”他将目光转向常少钧,眼中的星子忽然便凌厉起来,“囚多不承,当为何法?此甚易耳,取瓮以炭炙之,令囚入中,何事不承?”

草包若霍枕宁,自然是听不懂这段话,可在列之人无一人不懂。

请君入瓮。

囚犯死不认罪当如何?取一瓮用炭火炙烤,令囚犯入内,谁敢不认?

席上诸人脸色皆变。

世人皆知殿前司不单单拱卫京畿,还为陛下承办天下事,贪官污吏谋逆造反,桩桩都需殿前司出马,故而这殿前司衙门里,各种残酷刑罚不可计数。

常少钧、苏万彻于宴席中推军器监少监郑雄一案,因常万二人抵死不认,故而仍在审理之中,如今虽已以刑案移交大理寺,然殿前司仍有收回之权,

故而常少钧出言挑衅,殿帅以请君入瓮胁之,虽突兀,却点题。

你说无关之言,我也说无关之言,有何不可?

眼见着常少钧面色大变,其侧苏万彻脸色铁青,对常少钧眼含怨怼之意,江微之微微一笑,将手边温茶拿起,遥遥一举杯,笑的宽宏大度。

“江某以茶代酒,祝列位安康。”说罢,一仰头将杯中清茶一饮而尽,

宜州公主霍曲柔听了这一番言语官司,有些意兴阑珊,她一心爱慕常少钧,便是连他吃瘪的样子都爱,见他悻悻然坐下,遂牵起袖子,举杯祝他:“常少使行事端方,必有昭雪的一日。”

常少钧对霍曲柔本就没什么进取心,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

“感谢殿下宽慰。本就是无妄之灾,臣会力证清白的。”他说的心虚,不禁偷看了江微之一眼,但见他垂目望着手边茶盏,波澜不惊的样子,心里便稍稍落定了几分。

一曲阑珊,已近中夜,太娘娘年岁大了,有些乏,只说你们年轻人且赏景赏月,她自去安歇。

又嘱咐胖梨和阿桃不必挂心她,且玩儿着,便由侍女服侍着,乘坐了轿往仁寿宫去了。

顶顶尊贵的佛走了,席上气氛便松懈了几分。

霍枕宁不耐同这些人寒暄,一径儿站起了身,温和了眉眼,向着对面而坐的探花郎夏功玉笑说:“探花郎,你与大医多日不见了吧?我准你去太医院去探望。”

夏功玉万没料到公主会同他说话,心跳如雷,面上浮起红云,站起身拘谨道:“臣谢公主眷顾。”

霍枕宁笑的轻快,衣袂飘动,道了一声:“同去。”

公主席间闷闷,却只同他说话,末了还邀他同路,夏功玉受宠若惊,心头一阵悸动,怕是公主再问他几句,他便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

夏功玉这一激动,离席的动作就有些慌,差点将那碗碟带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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