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的机场,迪拜还是重庆?”
“当然是重庆。”
我的心中倏然涌出难言的半疼半喜,喉咙哽咽了一下:“你真的来了?你怎么来了?”
穆萨噎了噎,轻声说:“想见你,就来了。”
我听见他那头有重庆方言大声的喧哗声,鼻头一酸:“对不起,我刚刚才看到邮件,等了很久吧?”
穆萨方才的激动略微平息,声音稍稍冷静了些:“没关系,把你的地址给我,我来找你。”
我想了想,问他:“你那头可以上网吗?”
“可以。”
“等着,我把中文地址写在手机,截图给你发过来,你打车过来吧。”刚说完,我想想觉得不行,万一有司机见他是外国人讹他怎么办?又撤回话语道,“算了,怕有人把你拐走卖肾就不好了。从我这里去机场要一个半小时,你找个休息室等我,我马上过来。”
“什么?卖肾?”穆萨有些困惑,坚持道,“不用接,我来找你就好。汉语我现在会一点了,比划比划还可以。”
“不行,你哪儿也别去,就在机场等着我。”我语气笃定,解释道,“这里的汉语你根本听不懂,说的是重庆话,和你学的不一样。等着我,一个半小时后,我到了给你打电话。”
穆萨愣了愣,良久,终于答应:“好。”
挂了电话,我赶忙跑到车库,把汽车开了出来。我已经一年没有碰过车了,手感有些生疏,但急切的心情容不得我顾虑这些,满脑都是穆萨的等待。那种延绵不绝的隐约痛感,时刻折磨、挥之不去。好不容易才把诀别说出口,留恋又在思维的罅隙中汩汩而流生。
给爸妈发了个短信,说我晚上出去和朋友聚餐,不能回家吃饭,因为聚餐地点比较远,把车也开走了。他们并没有怀疑,只是嘱咐我早点回家,顺带提醒我不能喝酒,路上注意安全。我一一应下,开着车驰骋在前往机场的高速公路上,从呼啸的风声中攫取勇气与希望,借以来消磨虚饰内心的孱弱。
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我提前了十五分钟。匆匆把车停下跑进机场大厅,在数不清的人来人往中,一眼看见了坐在靠近出口处咖啡厅里的穆萨。他穿着衬衣牛仔裤,斜倚在店里的藤椅上,慢慢品了一口咖啡,眼神在人群里逡巡着。
他总是这样显眼,让我硬挺的心脏在万分之一秒之间颠倒、错乱、迷离、崩塌。几十米的距离,慢腾腾地用双脚丈量着移动过去,思念的心绪堆垒,蔓延了这一路的喧嚣与宁静。
二十多天不见,不长不短的时间。我的心仿若蕨类植物,即使没有阳光的滋润,亦有顽强而固执的蓬勃向上。这向上的趋势曾被我狠狠压制在诀别的意念中,如今,又在他的身形前生动起来,化为缠绵难断的爱意。
我走近穆萨,看见他身后有几个女人偷偷拿出手机拍他的侧脸和背影,满脸的花痴和激动。这情景让我不禁在咖啡厅门口顿住了脚,这时,穆萨看见了我,淡然的脸上浮现出惊喜的笑意,起身大步朝我走来。
“cece,你来了。”他把我拥在怀中,是他的气味,香水和体味混合的独特味道。他用胡渣狠狠扎着我的额头,把我搂得紧紧的,几乎喘不过气。而我被他宽大舒适的怀抱蛊惑着,万分享受这窒息的感觉,竟是迟迟不愿挣开。
可是,我没有完全忘记父母的反对和说过的离别,贪婪地深吸了几口气后,最终还是放开了他。淡淡开口,想要用平俗无奇的问语消解彼此热切的心:“你什么时候到的?”
“下午一点。”他说。
我看了看手表:“那你已经在这里等了四个小时了。”
穆萨点点头:“还不算很久。”
“你应该先和我商量好,万一我没有看到邮件怎么办呢?”
穆萨揽过我的肩:“事先和你商量的话,你就不会让我来了。”
他竟是连这个都猜到了。我无从反驳,只得轻轻挣开他,嘟囔着:“如果我什么都没看到,你来也是白来,浪费时间。”
穆萨摇摇头:“不会浪费的,我可以来看看你生活的地方,顺便过来避暑。”
我万分惊讶:“来重庆避暑?这里可是中国的三大火炉之一。”
“那又怎么样?最起码比阿联酋凉爽,不是吗?”
“这倒也对,起码重庆撑破天也只有四十多度。”
我带着穆萨去了停车的地方,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提及分手的邮件。不是忘了,而是因为忌讳太深、幸福太薄,害怕说出口,连如今这点微妙的平衡感也会迅速失却。且让我们拖得再久一点,让温情的时光如此回溯半分。
我自己打开驾驶位的门,刚准备坐进去,却被穆萨拦了下来。
“我来开车吧。”他说。
“为什么?”
“让你开车,我自己干坐着,觉得很奇怪。”穆萨皱着眉头,仿佛这是一件极为艰巨的事。
我迟疑了一瞬,突然想起在阿联酋,开车的本地女人的确少之又少,穆萨大概对此很不适应。可考虑到他人生地不熟,我依然坚持,“还是我来吧,重庆不比迪拜的平坦大道,立交桥很多,你一不小心就绕错了。”
他顿了顿,沉下气息,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在副驾驶,明显有些不满。
瞧见他这样,我有点讪讪的,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订了和你同一班回迪拜的机票。”
“你要呆这么久吗?”我在心里算了算,“足足有四天。”
“很久吗?”他反问。
对于以为两个人已经走到绝路的我来说,四天时光,的确已经算是意外之喜。可是这欣喜,我却不能告诉他,免得再惹一串徒劳的牵连。
于是,在他的逼视下,我选择垂眸敛目,启动汽车,稳稳地行驶在回程的道路上。
气氛微微有些凝滞,平静得诡谲的空气里,隐隐翻腾着汹涌暗潮。
果然,汽车开了一会儿,穆萨突然开口:“cece,为什么你总是喜欢自作主张,不愿意听我的安排?”
我微微怔仲:“没有啊,我只是觉得由我来开车,路线比较熟悉。”
穆萨没有看我,闷闷憋着气:“可有时候,我感觉你根本不需要我。你自己开车没关系,但有我在的时候,不需要你这样。”
“我并不觉得这代表什么,你第一次来,连中国的交通规则都不知道。”
穆萨仿佛有些无奈,半理解半不解地叹了口气:“我明白,只是,你总让我琢磨不透,这让我感觉很不安全。”他的神色稍稍缓和,问我,“是不是我这段日子没有联系你,所以你生气了,才说出分手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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