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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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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痴呆儿。

衣锦绫罗,面目呆滞,一眼就能看得出心智失常。

向繇俯身抱起他,长发披了一地,直将他抱到膝盖上坐好,辛鸾这才能好好地看这也就三四岁大小的孩子,皮肤苍白、透明又薄弱,一双眼睛浑浊而无神,他像是刚刚在身后的屏风暖阁里睡觉,睡得衣发凌乱,也不看人,只湿冷沉滞地张开嘴,盯着桌上的牛头骨架。

辛鸾头皮发麻,只感觉那孩子诡异地又像申睦,又像向繇,早该会说话的年纪,只能“啊、啊”地叫,那声音似乎来自远方,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用他的肉嗓嗬嗬发声。

可偏偏向繇神色正常,骄傲又自得,朝辛鸾道:“这是安哥儿!”口气好像这个孩子比什么都珍贵。

辛鸾半丝胃口都没有了,汗毛直立,只觉得自己该告辞了。向繇这次倒是没有客气地拦他,可能觉得“安哥儿”在,他也顾不上别的,不过提到未婚妻,他倒是想起一事,仰起脸开口,“殿下,夏舟刚禀报的东境情报时,因为外臣在,有一项便没有与您说。”

辛鸾站起身,僵硬地颔首,示意他说。

向繇的眼中流露出谨慎的同情,好像整个人都变得柔软了:“您的双姝太子妃,其中一人已去世。”

辛鸾闻言,眉心陡地一耸。

紧接着,向繇道:“而另一位……公子襄将不日迎娶。”

难以形容的复杂感情兜头打了过来,辛鸾一时仓皇,轻轻地,退了一步。

第119章 合意(9)

“您的双姝太子妃,其中一人已去世,而另一位……公子襄将不日迎娶。”

难以形容的复杂感情兜头打了过来,辛鸾一时仓皇,轻轻地,退了一步:他少时读过书,知道每每改朝换代,新君都常“妻亡国之君妻为妻,妾亡国之臣之妾为妾,是以为辱”。妻子何辜?他曾一度因对至亲至爱之人的霸占,鄙薄这残酷无情的性报复,可时至今日,真到他自己体验来,他没有切齿痛恨,也不是包羞忍辱,而是一阵含混的茫然。

那个名字为“秋”的女孩,他记得和自己同岁,原本父王计划的是等他加冠之后,双双长到双十年纪再礼成,他为示尊重,频频着人递去关怀慰问,却迟迟未与她见面——如今再回头看,这个缘悭一面的女孩,居然和他有一道极其相似而相悖的命运走向,同样的家破人亡,同样的背井离乡,只不过他是从神京跌落,流于民间,她却是从北境的草原押解而来,孤身陷于阴森繁华的神京王庭。

为什么辛涧会安排她嫁给公子襄,说实话,辛鸾不清楚,或许王庭里已经发生了太多他看不到的变数,但不管如何,他感念这样还算体贴这个孤女的婚事,他甚至感激自己的哥哥娶她……可是他还是觉得,身体里某个珍贵的东西被抽走了,他窒碍难行,无法解释这种感觉,就只是觉得茫然。

向繇抱着安哥儿,任他用力地揪着自己的长发,还要一边顾及他,“挺让人意外的,我以为她会嫁给齐嵩,毕竟齐嵩即将荐任北境,她嫁给北境总督更顺应辛涧的部署。”

虽然知道,在王庭那般的龙潭虎穴里说什么“男婚女嫁,理之自然”已经是天方夜谭,但是辛鸾还是痛恨向繇的漫不经心,就好似在他心中永远有那么一块地方,更希望他来娶一个南境的女儿。

他心中蒙上屈辱,几乎是严厉地回:“西旻只有十五岁,齐嵩当他祖父都绰绰有余,你怎么会这么以为?”

“联姻可不必考虑年纪。”

辛鸾字字关情,偏偏向繇漠不关心,“您说她和您同龄是么?那来初潮了,也能生孩子了,谁能拿走她的贞操,谁能让她生下孩子,谁就能在北境站稳脚跟,这样一本万利的事情,为什么不筹谋?把她这枚棋子安置在神京,才是算不得上策。”

“初潮”“贞操”“生孩子”,这几个词原本没什么,可辛鸾的年纪只觉得听不得,感觉向繇像是在刻毒地指点一只狗的交配。

“西旻若是不乐意,辛涧也不敢强拗人心,到时候闹得北境沸沸扬扬,还不是辛涧自食苦果。”辛鸾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他不想让向繇这种人认为,置旁人私密而不顾是没错的,不接受掌控即是有罪的,权势是无所不能的。

向繇也不坚持,对这话顾左右而言他,抱着安哥儿只柔声道:“殿下,您还是小,其实行完周公之礼,有了血脉,就没什么乐意和不乐意的了。”

他话音一落,安哥忽然扭过头来,一双肮脏浅淡的瞳孔,瞬息间与辛鸾对视。

辛鸾头皮一炸,只见那孩子像是才看见他一般,忽地咧嘴一笑,兴奋地指着他:“啊!啊!!”

无来由的,像是遭遇了某种刺破内心的窥视,辛鸾的思绪就蓦地转到一个时辰前,晚霞未散,海鸥思归,黄昏的天光里,邹吾仰头看他:“你今晚……去我那,行吗?”

混沌的天空,只听得,一声激雷。

庄严重叠的宫宇内,西旻手中的提灯啪地落地,惊灭了灯中烛火,而此时,她本该清冷无人的寝宫,忽地从帷帐后窜出一道高挑的影子,救命一般地抱住她,浑身衣物竟已是层层地湿透。

“陪陪我……”

那声音嘶哑而痛苦,带着只有夜晚才敢流露的、四处碰壁且无法安眠的挣扎,和以往西旻所认识的那个人截然不同,她心如鼓击,只听得身前人含混着喊着一个人的名字,刻意而坚决地对她说,“求你……陪陪我……”

一折闪电猛地于殿外劈过,巨响之中,闪得沉暗孤寂的王庭青青白白,有如择人而噬的恶鬼,西旻瞬息的茫然在口中化做厚重的苦涩,她垂下头,有些僵硬地回抱住公子襄,轻轻道,“……好。”

·

“那个牛头也太吓人了……”

青山闷窒,风雨如晦,远方,似有隐隐的惊雷。

中城平缓的下坡路上,邹吾和辛鸾一前一后地走着,这一带极为清寂,左右住的都是殷富安生的良民,宵禁之下,无人犯夜,如是这般的悠长的青石路只他们俩人,青苔压木屐,辛鸾口中低语,念念有词,直如停不下来一般。

“……那个牛头也太吓人了,向副怎么就吃得下那个东西呢,我之前听说有人还吃鸡头、鸭头、猪头,当时听着就很害怕,我不吃头,也不迟内脏,下水,总觉得味道怪怪的,还有,那个砕脬是什么啊?”辛鸾碎碎地说着,脚下一滑,险些栽倒,“诶!这个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滑,”站稳的瞬间还仰起头飞速地看了眼天色,“这个天是不是要下雨,感觉要下雨了……”

走在前面一直默不作声的邹吾:“……”

辛鸾:“宫里的女官说,渝都下雨的话,青蛙会入户,泥鳅也会上街,我是没看见,可能只有下山城才能看见罢,或者你的小院也能看见,说到泥鳅,你知道吗,辛远声可逗,他不吃面条,所有长条状的都不吃,做寿也不吃长寿面,因为他怕虫子,每次看我吃,都要恶心我一次,还好我不常吃,我爱吃醉泥螺,醉虾,对,这他也嫌弃我,说脏,表面上说不吃,结果背地里……”

辛鸾脚步一顿,忽然就停住了。

静默来得毫无预兆,邹吾就缀在他两步外的前面,他一停,邹吾也瞬间停住了。他们的心思都绕着对方打转,一点点细微的起伏,都让他们惶惶不安。

辛鸾缓缓地抱住自己的肚子,很是迟疑,很是迟疑地开口,“我……”

邹吾缓缓地回过身来。

辛鸾:“我不想去了。”

突然的,他这样说。一股阴冷的潮意忽地从四周扑了上来,天色黢黑,辛鸾只感觉邹吾的目光穿透了夜色,存在感那么分明。

僵持着,僵持着,辛鸾像是等着闸刀放下的人:他在等邹吾的一个允许,可是他看得他太久了,看得他心虚又害怕,木屐和脚底间全是他湿冷的汗,他忍不住手脚蜷缩,仓皇地就躲开了那目光。

“我走了。”

辛鸾说着就要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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