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城,距离壬区最近的医署。
夜色晦暗难明,空寂的风中和着滔滔的江水之声,牌楼上的灯火照着医署中时风月的眼,也照着一众躺在简易担架上的病患。
“不该有这么多人的,怎么临到征兵,这么多的人病倒?”她的副手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掀开了病患的衣袖,可见一条一条血红如鞭痕的疹子。
下山城的医署常年缺医缺药,这些还是时风月疏通了关系才能将病患转移到这里,时局维艰,时风月拈住一叶草叶,在鼻底嗅了一嗅,和副手确认,“确定熬药的时候加了这一味阜草还是不行?”
“不行,没什么起色,看着不像往常换季会出的时疫。”
医女时月风忧虑地看着医署里临时搭出的一个个担架,她这里就有五十余人,她费尽心力却找不出他们发病的缘由,来的百姓症状只是咳嗽,发热,体虚,身上一片一片的红疹,然而她这里的只是重病患,其他人是否也患病了,还未可知。
副手狠狠地吞了口唾沫,慨然地,在一片痛苦呻吟心道:这夜可真长啊。
朝廷许多官吏都以为是百姓公然拒征,只有他们知道,有很多人是真的病了,现如今他们从早忙到晚,忙到脚打后脑勺,可是局面似乎并没有好转。
“能不能跟首座说一说这个情况呢?这样不行啊,我害怕会闹出大事来。”
时风月困顿地揉了揉鼻梁,“一直见不到人,不是下山城被封住,就是他的街口被封住。”
副手想了想,也能理解,现在邹吾已是众矢之的,小太子对邹吾的住处只会保护得更严密,“眼下这个局面太棘手了,他们还要想打仗的事情……咱们或许从开始就不该纠缠进来。”
“太晚了……”
时风月摇了摇头,轻声道:“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咱们已经已经纠缠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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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城的小院里,邹吾单膝跪在辛鸾的面前。
辛鸾闻言,却仓皇地,后退一步:“邹吾,可我没有兵给你。”他没有瞒他,他垂着眼睛,有一说一,“你知道眼前的局面,就算我四处活动,也为你筹不来兵的。”
邹吾带兵的实力如何,哪怕是他,也要心中存疑,何况是其他人?
新兵多来于渝都附近的民间,檄文风波在前,这些人不会听他调度;而如今,不管是申不亥的武道衙门还是向繇的宪卫,他们自保都来不及,根本不会借出一兵一卒;赤炎军现在全部征用在岛链上布防,就算勉强可以抽人,可以身经百战的赤炎军,怎么可能对一个没有成名的人完全认可,受他调动?
最主要的是,他这个主君并没有军事上完全的指挥权……他没办法拍脑袋做这个决定。
夜凉如水,月光像潮汐一般漫进内室。
邹吾在寂静中沉吟,然后缓缓地站起来,开口问他,“那你眼下还有什么办法吗?”
辛鸾撇开头,“我愿意认输。”
邹吾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辛鸾:“我听说下山城很多人都染了病,不仅仅是你的缘故,总之征兵一点也不顺利,粮草也是,筹备出的无论多少总是供不上前线的消耗……邹吾,如果辛涧只是想让我认输,那我认输。”
邹吾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许久他问,“阿鸾,你知不知道认输代表什么?”
“我知道……”
辛鸾眼神寂寥,“认输代表求和,代表割地和赔款。”
邹吾眼角一跳,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不止如此,一旦求和,你之前在渝都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我知道!”
辛鸾定定地和他对视,“我会被逐出权利中心,可能还会变成高辛氏的傀儡……可邹吾,太难了,我撑不下去了……”
刹那间,他满目全是痛苦。
那痛苦汹涌流出的时候,压得他似乎连站也站不住了,“……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天衍前三年,吴国二世城破之日请为一郡之王,弗许,后又求万户之侯,弗许,最后乃愿与妻子为黔首,弗许……邹吾你知道嚒?我现在也只想做一介平民,什么都不要管,哪怕让我拿枪去冲锋打仗也行,我只求把我身上这份重担拿开……”
他神色憔悴,好似好几天都不曾睡了一班,一字一句说这样冷清残酷的话,邹吾听了,只有好一阵的揪心。
历史上吴国二世是自刎殉国的,邹吾听得明白,辛鸾说的,已是亡国之语。他才十六岁,就已经把后路想到了这里,邹吾又焉能不惊?
沉默,长久的沉默,这沉默如此的消沉而让人难过,邹吾想抬起手臂抱抱他都感觉如负千钧,最后,他迟疑地开口,轻声道,“阿鸾,不如我们分开吧。”
··
夜色肃正,环岛链的军营里,四方都可闻江水的奔流之声。
申豪和何方归接到最新的军报便埋头凑在了一起,秉烛勾画最近的军事态势图,脸色有十分凝重。态势图的正中的核心区标着“垚关”两个大字,在垚关的东北方向标着“废丘”“樊畤”“坂乡”等字,每一个地名前都有一个硕大的红色箭头。
“乘胜之师,锐不可当,良成业会想方设法切断垚关守军与渝都的联系,然后把守军困杀在垚关城中,以后再让江风华出战就是天方夜谭了,局面只会越来越糟。”
“这个蠢货!”申豪愤愤地一拳击桌,“跟他说了无数遍,不要挑衅,不要挑衅,他怎么就不听呢!还有我们到底要守着这几个小岛守到什么时候?前线打仗,我们是军人啊!我们该上战场啊!我们就不能去前线吗?!在这里做什么看大门的!”
“去了也没有用的,你有兵嚒?”
何方归一声叹息,“我们自己带的那几百号人,拿什么跟先头部队就有五千人的良成业打?便是你的十一番,奇袭可以,能硬碰硬嚒?冲第一波可以,能冲第二波嚒?”
“可恶!”申豪大喝一声!
“为什么这个局面是这样的?殿下让渡了军事部署权把我们留在渝都,就是要换钱粮和人,你看看现在,他们是钱粮到位了还是人到位了!战乱当前,本来应该是一切配合军方,后方稳定财物和人心,你看看这个鬼地方,完全的本末倒置!”
申豪二十一岁,年轻气盛,一段话说得桌子都他拍得个震天响。
何方归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苦笑问,“你这是在抱怨你的叔公和小婶婶嚒?”若不是他申豪,这番话还真的是没人敢说。
谁知申豪竟然真的直言不讳:“除了他们还有谁!”
申豪不是不知道渝都的斗争,但是总想着有权利的地方总是有人争斗,肥水不流外人田,总归是他们申家自己人在闹腾,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平时折腾也没什么。可是如今国难当头啊!他的叔公和小婶婶就不能分出一点担当来嚒?这南境不是他们的南境嚒?这南境的百姓不是他们的子民嚒?他们怎地就如此袖手,作势局面越来越浑?!
“大朝会在即,他们最好针对江风华这次失利,商量出来个像样的部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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