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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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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吾:“此时说来是因为家弟而起,因我而起。申豪说得对,咱们心怀恻隐去保小卓,那就是让那少年白死了,这置那户人家、天衍法度于何地?小卓之案,一切还是交由有司罢,若是最终就是寻不到证据最后判他有罪偿命,也是小卓命该如此……老天要罚他轻率狂悖,以武乱禁,诸位不必再为他费心了。”

说到最后,邹吾的声音艰涩而困难,一语毕,更是直接站了起来,进了内室。

申豪一时气话,此时看到邹吾避席而去心中也不好受,但是他热孝未尽,耿耿于怀自己敛尸的那一幕,实在也是说不出挽回之语。

徐斌看着众人,胸口一个起伏,忍不住开口,又咽了回去。

一人向隅,满座不乐,何况加上主君又心不在焉,一众人很快便散去了,辛鸾站在檐下,端着一盘点心,把那个刚才掉在地上的桃子酥又擦了擦,然后塞进了嘴里,甜点本该是甜蜜柔软的,但是他只觉得舌苔无比的坚硬苦涩。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是直觉告诉他如今一切向好的势头里,已经出现了很严重的危机:申睦的威慑羞辱、强制逼迫,夺天下的压力,裂痕已出的幕僚,小卓这个情理与法理的死局,落落寡欢的邹吾……眼前局面一团乱麻,他竟然不知道如何去拆解。

但是很快,又一锤重击敲门而来。

翠儿带来红窃脂的消息:时大夫染瘟疫,危。

配伍之方只在这几日,眼见就要攻克瘟疫,冲锋前线的大夫染疾?辛鸾头疼欲裂,只能让医署按预备方案应急,让时风月好生养病。

辛鸾茫然四顾,有些不敢回屋,招手让翠儿过来,低声询问,“武烈侯今日回来都做了什么?”

翠儿好似早预料他有此一问,哈着腰小声回答他,“侯爷午后回来就一直在做一件事,在拿砂纸磨一根生锈的钉子。”

“什么?”

辛鸾轻轻皱眉,怀疑是自己脑子不好使之后耳朵也不好使了,“生锈的钉子?”

“对。”翠儿点头确认他耳朵没出岔子,“不知道从哪里取下来的,有奴的中指那么长。”说到此,她又想到别的,“对,他还问了奴,殿下您淘换下来的衣物都是怎么处理的。”

辛鸾摸不着头脑,轻轻嘀咕了一句,“……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

单调古朴的“霍霍沙沙”之声在小院的卧房里经久不断,好像一根长长的蛛丝,轻柔而持续地不断垂落、缠覆,耐心地黏连在见方咫尺之中。

铁矿有杂,粗砂,粗抛,紧接着是细沙,水,细抛,然后是磨石,邹吾在图纸上勾画出剑的形状,剑茎,剑刃,剑锋,剑尖,血槽,锋刃,中脊线……然后,依次打磨。

这是母亲在他小时候教过他的,不论多暴躁,多失意,眼前的局面有多难,去做一件别的事情,不要被混乱的心境控制,不要自暴自弃,保持沉浸和专注,把自己信心和耐力一样一样捡回来,邹吾盘腿坐在地上,手中的小剑不足他的手指粗,他专注地弯着脊背,凑在一豆烛火下,小心地抛光打磨。

卧房里放了磨石、清水、各式的砂纸,甚至还有个简易的小炉子,他第一次把他和辛鸾的卧房弄得一地狼藉,手上沾满了滞涩的铁锈味儿,待小剑的中脊线终于磨好,他拿剑尖在他满是厚茧的指头上划了划,最终确定,大功告成。

邹吾站起身来,活动了下僵直的脖颈和后背,朝外一看,这才发现月影已经西斜,连他用的蜡烛都燃尽了一半,可辛鸾居然没有回屋睡觉,他刚才磨剑磨得太投入,也不晓得他回没回来过,他握住自己一整个半天的成果,走出去,这才发现,辛鸾居然披着头发在厦子上伏案,也是点着一盏烛火,好像在认真画着什么。

“饿了没?”邹吾走过去,揉了揉他的发顶。

辛鸾回过头,朝他灿然一笑,“你忙完了?”

邹吾点点头,把那脱胎于生锈长钉的小剑递过去,探身看了看他的小桌,“你在画什么?”

辛鸾兴致勃勃地指给他看,“喏,这里不知道怎么生出一支桃花枝来,明日人来人往,肯定就要折掉了,我把它画下来,省得它白开一次。”

邹吾点了点头,品鉴道,“你的画技可比不上你的箜篌。”

辛鸾笑了一下,应了句“人无完人嘛”,低头看那不足手掌宽的小铁艺,轻声道,“都说世上有三苦,打铁,撑船,卖豆腐,在你之前,我一直以为只有穷苦人家不得已谋生才会去学打铁。”说着他仰起头,捏着那光滑的小剑去对月光。

流光皎洁,因为邹吾的精雕细琢,千锤百炼,那小小的一枚针一般的剑,居然凛然生寒。

“嘶……”

辛鸾手一滑,那剑锋划破他的手指,落下一线血来,落在厦子的木板上,他抬眼看邹吾,眼中全是惊诧的赞赏之色,“好锋利的小刀。”

这个东西小小,辛鸾却起敬畏之心,不由问回屋的邹吾,“送给我行吗?”

邹吾背身随口道,“你喜欢就拿去。”接着随口问,“翠儿呢?怎么不见她?”

辛鸾:“去钧台宫点长明灯了,极乐坊今日故去了她一位朋友。”他把受伤的手指含进嘴里吮了吮,确定不出血了,开口,“磨东西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什么都不想。”

“你怎么不问我画画的时候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

“什么都不想。”

邹吾洗干净了手,卷了一袭竹簟,拿了一壶茶,盘腿坐在辛鸾旁边,挪过那小小的方桌,提笔帮他画完那桃花枝,“以后别那么吃东西,伤身体。”

辛鸾“嗯”了一声,挑了个好位置,蜷着双腿躺下,把头枕在邹吾的膝盖上:“你也别太担心,小卓他才十六岁,就算出示的证据都没法证明他清白,也罪不至死。”

邹吾听了,也轻轻地“嗯”了一声。

夏夜清爽,月色流光,他一手握笔,一手轻轻地抚摸辛鸾的头发,他们以后或许会渡过很多个这样的长夜,需要不断地谋定、策划,纾解彼此的压力,治愈彼此的伤口。

“小卓的事情我知道你心里一团乱麻,我是这样想的,你听听看。”辛鸾枕着他,眼睛虚虚地看着前方,慢慢说,“从大处看,南境法不正、律不严已久,我掌政要做出个表率,不能政敌犯法我秉公处置,亲人犯法便暧昧偏私。申豪今日的话说得不好听,却也是大节。”

“但就像我说的,小卓他才十六岁,哪怕判到最重判成过失杀人,我印象里天衍律的处罚也止在’流刑’。”辛鸾感觉到邹吾的呼吸转粗重了,他没有迟疑,转了个身,与垂头的邹吾对视,“邹吾,我想从重判,就叛到’流刑’。”

邹吾没有说话,黑沉沉的一双眼睛,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小卓下山城打人不是第一次了。他不是墨守成规之人,今日祸事若没有任何惩罚,我不怕把他救出来,就怕他还有第三犯,他心思浅,容易被人利用和煽动,渝都这个是非之地,他站在我们灯下黑的地方,若真有一天踩虚了脚闯下塌天大祸来,那才是追悔莫及。”

“其实把他外派出去历练的心思我早有之,只是怕你舍不得他,才没有提这件事……今天这个局面谁也预料不到,但是想来如果能趁着这次把他送走,好好地磨一磨他的性子,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至于流放的地点,我也想好了,你……”

邹吾看着辛鸾,眼神忽然变得十分复杂,辛鸾小心的立刻闭上嘴。

半晌,邹吾唤了一声“阿鸾”,问:“你怎么看小卓这人?”

“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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