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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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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

读了一刻钟,辛鸾就有些口渴,放下书要吃盏茶,不想他一动,角落里面壁般的大个子也忽地跟着动了。可怖的疤节刀口在微弱的烛光中逐渐显形,先露出来的是男人一身横练粗蛮的肌肉,内室的地板震颤着,好像走过来的不是人,而是一座粗壮的土木巨塔。

辛鸾一边喝茶一边拿眼淡定地瞟他。

“巨塔”目不斜视,轰隆隆地在他面前蹲下,伸出树干一样的手臂,握住辛鸾两只脚踝,几乎是轻柔地将他一双足,湿淋淋地从水盆里拔出来,再郑重地放在自己膝盖上,用裤子擦干。

这不是他第一次抓自己的脚。辛鸾从几年前的头皮发麻,到现在已经习惯,见状,他蹙眉屈膝踢了“巨塔”的胸口一下,对牛弹琴地道:“欸,给你读了这么久,你悟不悟呀?”

“塔”没有抬头。纹理粗糙的手掌裹着辛鸾的脚背,小心地为他抹掉几滴水珠,之后也不管袜子,直接自作主张地替他套上鞋子。

辛鸾无奈。

这是妄人,没什么心志,亦不会说话,不知什么缘由,竟然肯守卫于他。

辛鸾正要再说些什么,小院的门忽地开了,有管事步履匆匆,门外请示:“王爷,宝月楼那五位贵客说吃喝无趣,想要请美人作乐。”

辛鸾的眉心轻轻蹙起,口气便带了几分煞气:“玩物丧志,玩人丧德,我王府没有美人。”

王喜文林侯等人的确是辛涧安插于西南门前的屏障,辛鸾这些年要向东境示诚,不免要敬他们三分,但事涉底线,他没法相让。

管事也明理之人,得了这话立刻道:“那卑职立刻去库房里挑两坛秋月白,亲自给他们送去。”

辛鸾鼻尖微动,应了个“嗯”表示同意,那管事再不耽搁,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帮辛鸾应付那帮难缠的“贵客”去了。

时有上弦月,清冷孤绝。

院落一下子又重回孤寂,“巨塔”为他穿好了鞋子,已然又无声无息地隐没于黑暗之中面壁去了,辛鸾在一豆烛火下翻回刚读的书页,正欲开口朗诵,想到那人根本是听也听不懂的,心中悲凉,忽然间便没了兴致。

这“巨塔”是庄珺带来的。

三年前外祖说要为他请“大才”来做老师,他于西南苦等了半年,日日挑灯读书,就怕“大才”见了他不满意他悟性根骨,不肯教授,半年之后,他盼星星一般将这位传说中的庄先生盼来,焚香沐浴、列班击鼓地等候于城池之外,排面拉得十足,谁知先生出人意表,照面时衣衫褴褛,邋里邋遢,浑像个招摇撞骗的术士,身后还拽着辆臭烘烘的囚车。

辛鸾求师若渴,只道天下大才都脾气古怪,自笑意盈盈地接上去,强忍臭气,事师以礼,待晚间可算将人安顿完,他脚底一滑,险些被煎熬得直接晕过去。

好在,庄珺也不枉他如此礼遇。

老先生时事通透,经天纬地,其提纲挈领之谋略布局稍一辉映,辛鸾身边一箩筐的文臣武将便都被比成了小才,让人惶恐不已。但高手也有高手的怪癖,譬如辛鸾想让他像邬先生那般每日定时定晌来上窗课,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庄珺定了规矩,称每年只授课三个月,其余时间他要出门远游寻天珍地宝,回程后再考较辛鸾功课。

天才向来不受约束,辛鸾闻之又奈何?只能恭敬送上游资。

庄珺神色如常,点头收下,临行前叮嘱他,说后院囚车记得帮他喂食,一日三顿,一顿三只鸡,不要将它饿死。那囚车从进王府后便一直蒙着黑布,辛鸾只道里面锁着的是师父擒来的凶恶猛兽,夜晚时不时嘶声咆哮,搅得许多用人心中畏惧。辛鸾点头说好,又问要不要清一清笼子,也免得味道过重。庄珺沉吟了一瞬,忽道,也罢,你去看看它罢。

辛鸾心生狐疑,缓缓走去后院,只道到这有什么好看的呢?野兽吃喝拉撒半年,里面定然污浊不堪,果然,任王府花木扶苏,越靠近囚车便还是越臭,辛鸾屏住呼吸,飞快地牵住黑布的一角,碎步向后拖延了数步,然后用力一口气扯下!

“呼啦——”一阵声响,黢黑的帷布猛地被抖开,荡起厚重的污浊!

那笼中物像是被人突然搅了睡眠,猝然躬身跃起!铁囚牢固,沉重锁链骤然间绷到了最紧,绷得马车也在摇摇欲坠!怪物四肢被负,见挣扎不出,猛地朝辛鸾嘶咆起来!

辛鸾大吃一惊,猛然后退一步,不过他不是惊这凶悍的攻击,不是惊那埋得老高的污秽,而是惊那里面的根本不是野兽,而是人!

“师父……这……”

辛鸾没有错认,那的确是人。佝偻蜷缩在囚牢里,但身躯至少九尺有余,这人没有头发了,头骨上红白交错,满是伤疤,浑身肌肉贲张着,光是看着,就能感觉到他无可匹敌的凶暴。

“殿下知道神京齐家那个齐二罢?”

庄珺摇响铃铛,一步步走过来,“那齐二在南阴墟后便领了辛涧的密令,从各地抓来反抗者投入密牢,培植一批非人的死士。化形,炼器,秘术,逆天命,齐二敲掉他们的指甲,拔掉他们的头发,阉割他们的性具,用秘术浸泡他们的体肤,熬炼他们筋骨,直把他们的肉身打造成铜墙铁壁。”

辛鸾走近一步,对上那油亮的、污秽不堪的脸。

庄珺的声音疏离又遥远,好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之事:“看到他身上的伤疤了嚒?”

辛鸾屏息,他看到了。贲张的肌肉横着粗长的伤口,瘢痕交错,体无完肤,而锁链挟制无法到达之处,那些肉已经开始腐烂变绿,爬满了虱子和蛆虫。

“那都是齐二砍的。”

庄珺:“炼这样的杀人武士,至少要在他们身上砍上一百刀,从非要害处开始砍,从血流如注到后来只留很小很浅的伤口……整整半年,地牢里会充满血腥气和惨叫声,无数人在这个过程里死掉,百人里能炼出十人就已经是极难得极难得,非是信念强大、体格健壮之人,不能成功。”

恶臭味已经不在考虑之中,辛鸾上前一步,缩紧了眉头——

“他叫什么名字?”

庄珺没料到他有此一问,愣了一下。

辛鸾重复:“他叫什么名字?”

“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过这个了。”庄珺道:“他叫白角。”

辛鸾的瞳孔倏地张开:“……是他!”

庄珺反问:“殿下认识他?”

“认识。”

辛鸾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笼中人,“他救过我。在南阴墟,他是帮我传信的人。”

铁笼忽地震动起来,像是附着了不安的魂灵,那里面的大块头挣动着锁链瞪视着辛鸾,仿佛他是他的仇人,铁链哐哐乱撞,四肢的连接处已经腐烂,恶臭不堪。辛鸾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非人非鬼的东西居然就是当时那个腼腆又结巴的青年……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就不能把他放出来嚒?”辛鸾回头。

庄珺摇头,“不能。他没有神志,您多少个护卫都压不住他。这些人为了维持住冲击力和爆发力,心智早已被剔磨干净了。”

辛鸾抓住漏洞:“那齐二要如何控制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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