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明文规定,新官必须在三个月内到任,此间赶去岭南已经够呛;若朕把给雍蒙的时间缩短到两个月,就能妥妥儿让他在阎王殿上走一遭。至于要他死……找拨人埋伏在深林里假装山贼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若是做得再绝点,等尸体烂掉都不可能被找到!
故而, 皇帝贬你去岭南基本上等同于皇帝不在乎你的命,这是一个朝中众臣心照不宣的共识。再加上朕还说了句“这辈子都别想回兴京”——
这话有两个解释。其一, 雍蒙老死岭南道, 或者病死,差不离;其二,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杀|手干掉,而后在某个犄角旮旯里无声无息地腐烂。
以雍蒙的脑袋, 朕相信他两种可能都能想到。
这是一个明晃晃的死亡预警,雍蒙再傻也不至于傻到听不懂生命威胁。他被带出去的时候简直失魂落魄,朕没去管他。至于宴席,朕自然是没了心情, 满脑袋只想立刻见到另一个当事人。
但这会儿已经太晚。没有八百里加急军情这样的借口,中秋前把谢镜愚叫进宫实在太打也得等到家宴结束才会妥当……
朕一遍一遍地劝说自己要冷静, 又大口灌了两杯凉茶,这才能勉强按捺住愤怒和焦躁,重新思考整件事——
首先是雍蒙。他显然彻底误判了情势,才做出了彻底错误的决定。他理所当然地以为朕只是一时新鲜,谢镜愚只是一时得了恩宠;却没想到事实完全相反。朕年轻力壮,还没有太子,劝谏朕远离男人、娶妻生子可算谏臣所为,更何况他原本只打算从谢镜愚那儿旁敲侧击。
所以雍蒙说他只是为了朕着想。
即便他确实有私心,也能完美地隐藏在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下;除了朕与谢镜愚,谁都不会发现。
所以雍蒙说他不是那个意思。
朕隐约察觉,其后应该还有什么重要原因使雍蒙认为自己的想法可行、并让他真正付之于行动;但朕也发现,朕现在还没办法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绪。一想起他朕就生气;朕明知道他的神主在朕的宗庙里,朕还克制不住地对他起了杀心,怒火扼杀了多少理智由此可见一斑。
要不还是先弄死他,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有一瞬间,朕脑袋里甚至这么想。死亡不过片刻的事情;就像被射中心脏的人基本活不过三息。朕的箭很准,准到绝不会让他多忍受一息的痛苦折磨。这也是朕在安戎城上射出三箭、却不看结果的原因——
死人而已,有什么好看?
但如果死人是雍蒙,那还是和一般的死人有点区别的。他可能死不足惜,朕也不见得找不到代替他干活的大臣;可他还是魏王,还是朕的手足。朕用了许多功夫才营造出朕宽待兄弟、皇室上下一心的稳定政局,再来一遍估计得花两倍时间不止;他一人值得朕毁掉如今的大好形势么?
答案是,谁都不值得。
谢镜愚不值得,朕自己不值得;至于雍蒙,更不值得。
想到这里,朕已经意识到,朕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做如此重大的决定。雍蒙该受教训,他可能也该死,但都得等到朕能真正冷静清楚地推敲这件事之后。
既然多想无益,朕就不再想他,转而思考谢镜愚的所作所为。他不像朕,他肯定已经知道了有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无论他和雍蒙明里暗里如何针锋相对,这会儿也一定把前因后果斟酌清楚了。
斟酌清楚的结果就是继续瞒着朕。
很好,非常好,朕忍不住开始磨牙。朕自然不会把那种隐约的杀心转移到谢镜愚身上;但这么严肃的问题,他只告诉朕“即便负重、也须前行”八个字?朕至少和他保证过两回,这就是他的回报?还是说,正因为朕给了他保证,他就觉得他理应替朕承担朕的责任?
不管怎么说,都要见面以后才能清楚……
约莫是朕在寝殿里走走停停得太久,刘瑾在外头看到影子,便端上热水和一个白瓷瓶。瓷瓶里是太医特意调配的安眠药粉,当年匈奴犯边的时候,朕常常要靠这个才能安稳地睡上一两个时辰。
老内侍八成以为朕失眠。朕本想叫他撤下去,但看着那个数年不见的瓷瓶,朕忽而灵光一闪。“顺王他们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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