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淮心中清楚,容晞有孕后,定是怕他不会善待他们的孩子,这才动了逃出宫的念头。
他还未来得及感受初为人父的喜悦,那孩子便随着他母亲,一并没了。
夜静籁得可怕,慕淮的眼睫渐变得湿濡,他低声又问容晞,语气很轻:“冷吗?你身上总是容易冷。”
死人自是不会讲话,慕淮似是在自言自语,又道:“这棺材里好黑,你胆子这般小,一定会害怕。”
他双手捧着女人的面颊,在黑暗里睇着她的眉眼。
“不用怕,我抱着你呢,谁也不敢再欺负你。”
自顾自地同她讲了许多话后,慕淮将头首深埋于女人冰冷的颈间,却知再也焐不热她的身子。
杀她的歹匪不知跑到了何处,他不知道害他的悍匪究竟是哪一伙人,反正都是祸害,那便一并把洪都的悍匪窝子都端了。
他定要对那些悍匪处以严酷的极刑。
慕淮彻夜未睡,就这般抱着容晞冰冷的尸身,陪她躺在这棺材中。
耳畔只有自己的呼吸,和迢递的更漏声。
白露熹微时,门扉“吱呀——”一声被推开,慕淮面色微沉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侍从向他问安时,却倏地发现,以往慕淮乌黑如墨的发丝,竟在一夜间,生出了丝缕的华发。
虽说离他极近方能瞧出有白发在鬓,但慕淮才二十一岁,便在一夜间白了少年头,这得悲痛到什么程度?
尹诚昨夜也未归府,他惦念着慕淮的状况,便在馆驿中暂住了一夜。
他走上前去,自是也看见了慕淮鬓边生出的华发。
尹诚见慕淮已然恢复了平素的镇定,却仍是蹙着眉头,便略带关切地问:“……殿下,可还好?”
慕淮垂目,微嗤了一声,对尹诚道:“死了个侍婢而已,别用那种眼神看着孤。”
尹诚噤声不语。
却知慕淮虽极力掩饰着,对容晞已逝的事并不在意。
可那双犹自猩红的双目,和那一夜间生出的华发,无一不在处处彰显,他对这个女人有多在意。
慕淮负手站在自成四方天井的馆驿环廊处,冷声命侍从:“寻个地界,葬了她。”
侍从应是。
尹诚随慕淮去了城东远郊,陪着慕淮,将那可怜的宫女下葬。
棺材甫一入土时,天色竟也微变,随后便倏地落起纷扬的皑雪。
起先,慕淮神色还算镇定,尹诚心中也松了口气。
可待那棺材渐被黄土填没后,慕淮竟是突地发疯般冲上前去,他推开了填埋棺材的一众侍从,纵身跃进了土坑中。
然后便恶狠狠地咬着牙,用双手刨着土,待那棺材又浮于土上后,慕淮便狠狠地扯拽着固定棺材的绳索,泄愤般地使着蛮力,似是想把棺里的女人再弄出来。
直到他的手被绳索割出了血痕,尹诚眸色登时一变,他也跳进了那土坑中,急欲制止住慕淮令人惊骇的行径。
尹诚声音微高了几分,竟是如从前般唤了慕淮的表字:“芝衍!人已经死了,你把她从棺材挖出来,又有什么用?纵是把她尸身抱出来,她也再也活不过来了……”
尹诚知道慕淮痛心疾首的缘由。
容氏宫女生的绝色貌美,放眼整个汴京城,没有几个女人的容貌能盖过她。
她能近身伺候他这么久,人也定是聪慧体己的。
她同慕淮朝夕相处,又怀了他的孩子。
到如今她倏然离世,慕淮纵是心肠再硬,心中也定是悲痛的。
慕淮听罢,眉间却是倏地一戾,他狂怒至极,挥拳便要击向尹诚。
尹诚避开了慕淮的拳头,他平复着心绪,沉静道:“若殿下同臣打上一架,心情便能好些,那臣随时奉陪。”
慕淮显然已经丧了理智,他怒而甩开尹诚的手,复又起身夺过侍从手中的锹子,丝毫不顾被勒出血痕的双手,面色极度阴鸷地再度将那棺材填埋入土。
容晞的墓碑是无字碑,慕淮对她身世了解甚少,不知她父母到底是谁,只知她应是个孤女。
侍从为容晞焚烧纸钱时,慕淮终于恢复了些许理智,他定定地看了那无字碑良久,尹诚这时问他:“殿下准备何时归宫?”
慕淮声音清寒,语气恢复了平静,回道:“政事堂的折子都堆叠成山了,自是今夜便要归宫。”
言罢,他振袖往骏马走去,再不看那无字碑一眼。
挽缰驰马时,慕淮见天际夕日将坠。
汴京远郊大雪初霁,东风未歇,一派空尘旷远之景。
景色虽甚美,可慕淮却知,上天在他出生时,应该给了他会对女子生出爱恋的情丝。
可时至今日,这情丝俱被生生斩断。
他心中再也腾不出任何位置,留给除她之外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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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章十一年,初夏。
蝉鸣啁啾之声不绝如缕,武帝慕淮被这蝉声扰了安睡,这夜戾气极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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