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兜慢慢握紧了拳。
月满想她听到了他的手指骨头在喀嚓作响。
他想要杀我了。
这模糊的念头在月满脑中一掠而逝。
但是下一刻他已经离开的房屋,只留下暗淡的声音在清晨寒冷的空气中飘浮着:“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而已。现在,你的梦该醒了。”
那一天之后,兜大人开始对她完全无动于衷,所谓的“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在以前,月满可以真诚地相信他冷淡自己是因为想要矫正她的缺点,由此让她成为他更加喜欢的人。
很明显地,这种一厢情愿的幻想在真相被揭穿后便不可能再延续下去。
但是,就算那种翻绞的痛苦固执地挥之不去,月满也还是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他。
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从来都没有。
哪怕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街道上被他形同路人地擦肩而过的时候,哪怕是奄奄一息地被医疗班的人抬到他面前,他却只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她如果这么死了就算白活了”的时候……放弃之类的念头,也从来没有在她脑子里出现过。
虽然月满也完全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她的神再看她一眼。
后来,当月满再一次回到他的卧室里,是两个月之后的事。
那天月满心血来潮用了变身术在村子里晃了一圈,却听到了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在用幸灾乐祸的口气议论她和兜大人的种种。
结果当天晚上她狂躁得无法入睡,心里唯一能想的是如果长年累月这样下去大概只会比死还更痛苦。
而如果一定要死,她希望,是了结在他手上。
死在兜大人的手上死在她所信仰的神的手上。
从房门到他的床的距离有十二步,天堂和地狱的距离。
虽然一路上如履薄冰,但是月满却没有多此一举地试图隐藏自己的气息。
他无疑是清醒的从她打开房门的那一刻起。但他只是安静地躺在那里,合眼不出一声。一直到她小心翼翼地坐下,他仍然毫无反应。
于是月满明白了那是默许。
然而当清晨的第一丝微光映进窗口,他套上长袍的瞬间,她便被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如同从来没和他发生过交集。
他在慢条斯理地梳理头发时,始终是不发一言,仿佛这屋里并没有他人。
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却是很明白地把她当作那个死人的替身,不管他后来是否承认。
如果那个时候的她有某种叫所谓“尊严”的东西,如果那个时候的她有她现在的经历和觉悟,知道现在的她所知道的一切,大概是不会作出同样的选择的吧?
但是“那个时候的她”是16岁,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和大脑,青春恋爱病末期。
每一个夜晚,他的气息总是一丝一寸地自墙壁的缝隙中滑过来,让她无法甘心辗转难眠。于是不由自主地越过那十二步的路程,去到那一切痛苦和快乐的发源,她的应许之地。
要解脱,便只有在黑暗中融进他更深的黑暗。
时间再一次证明了它的威力。
久而久之,这种难以忍受的痛苦竟也慢慢地变成一种麻木的习惯。
到了后来她已经可以有意识地忽视那个横亘在她们之间的幽灵,将她和他之间被执念完全扭曲的相处之道看作是理所当然。
月满常想,或许就是这样才让她的思想逐渐地松懈,忘记了演员本人并不是他所忠实扮演的角色。
说再见,不再见
生离让我眷恋
死别却抢走你的思念
不再见,又再见
红玫瑰一双眼
牺牲自己陪你想当年
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月满似乎喜欢上了喝酒的滋味。
啊,似乎是从她第二次躺在了兜大人的身边之后,每一次的肌肤相亲之后,她都会把自己丢到酒馆里泡上一天。
并且,这种状况越演越烈。
直到有一天,月满想干脆把自己灌到烂醉在那地方过一夜的反正他们大概也没胆子把她扔到大路边上去。然而在第四壶酒正要完全入喉之际有个面目可憎的家伙捧着兜大人的手令来找她,说是她被他召唤了。
摇摇晃晃地随传信人回到住所,月满独自开了半掩的门进去。
站在房间的中心的兜大人好像说了一句什么,但她听不清,只在视角的边缘看到他指了指摆了个什么东西的桌子。
向桌子边缘凑过去,隐隐约约觉得那上面烙着花印的东西横看竖看都眼熟。
盯了它一会儿,认出是一个卷轴。凉意一点一点从月满的背脊爬上头顶,渗进混沌的脑子激起了意识。
然后,轰然惊醒。
这信上的印章是少见的八爪鱼形,她的确是见过。
今天早些时候有人把他交到她手里的时候交代过:级任务,送这个密卷去某地。
她顶着一颗昏昏沉沉的脑袋随口答应,转眼竟忘了个干净。
将手不甘心地探向口袋,却只摸到预料中的空虚感。大脑加速十倍运转将一帧帧画面扫描,最后定格在那间小酒馆:那个脸象熊的男人,她第一次掏钱给酒保时,他摇晃着走过碰了她一下……
反射性地吐出一句“我这就去杀了他”,然而随即意识到这句话只是增添了她的羞辱既然东西已经找回,这件事便再没有可供她挽救的余地。
于是她只能沉默,等待责罚的降临。
作为忍者,任务从无失败是不可能的,然而,若是由于自己疏忽的缘故,便会使忍者之名蒙羞,也将使我蒙羞。记住了吗?月满。
那是他升为中忍时,兜大人对她的教诲。
那时她回答得那样轻松,把这当做是理所当然,不曾想今天却被这简单的规则嘲弄得无地自容。
几年前也有人犯过类似的错误:一向尽忠职守的中忍,受了流莺的诱惑让自己保护的重要人物被杀。处死他的人是她,而咽气一刻他的眼神相当平静。
然而兜大人却只是仿佛这件事并没有发生似地淡然道:“你出去吧。”
因为是她,所以他不追究么?
还是因为,她身上和那个女人相似的影子?
数年后的今天此刻,月满终于知道了他在看什么那个和她有着相似外表的亡魂。
可是,她就是她不是那个死人,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如果这样叫一百次他还是听不见,那么这第一百零一次的声诉,她只能选择用血来表述。
月满盯着自己的手,发现除了撕心裂肺的痛之外心中也泛起莫名的成就感。
如果那样做,是不是就能抹去那个人和自己的相似?
于是她带着一丝希冀地抬头望向兜大人,然后发现他的脸上仍然是一片她看惯了的漠然。
那陌路的眼神她太过熟悉,以前她在任务中清除敌人,处置失败叛逃的音忍时他就是那样。
一切都没有改变,只不过今天换她站在下面仰望他。
突然想起了几年间死在她手下的那些玩物。她曾经一直为了兜大人对他们的漠不关心窃喜不已,却浑然不觉自己的天真无知。
如今在她面前的他不也和那时一模一样?
在一切都拆穿后,他甚至懒得再继续那种伪装的温柔不,那温柔从来都是真实的吧?只是,完完全全都给了一个早已不存在的人。
无数零乱的面孔此时一涌而出,面目全非但嘴角一抹嘲讽的笑却都清晰无比,多少都有些相似的脸最后拼出的是那个女人,像那个档案中的速写那样将对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笑的云淡风轻。
摸索到心脏正上方的那第六根肋骨,月满稳住多少有些因为疼痛而发抖的手指,狠狠一捏一折。
耳中传来“啪”的一声,它忠实地应声而断。
将血淋淋的残骨拽出抛到他的脚下,入地半寸。
血肉狼藉之间她把她的心,她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曝露在他面前全无防备。
而他只是神色漠然。
原来,她终究是看不见他的心。
望了他最后一眼后,月满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咬着牙不允许自己的步伐过于踉跄。
但是最后,还是昏迷了过去。
两个世界的人藕断丝连
起初一定是命运好心的哄骗
在你的身边
受够耳语的流言
再然后,她醒来,躺在了自己房间,而兜大人侧对着她站在她房间的窗前。
日光照射在他的侧面,晕出的光晕模糊不清。
那一瞬间,月满以为自己再次回到了初见兜大人的时候。
“你是我捡回来的。”
根本没有回头看她,兜的声音清冷异常,“没有我的命令,谁允许你死了?”
月满知道,这是高傲如他,所能表现出来的,唯 种对她的关心。
“是。”
眼泪流了出来,挣扎着起身跪在了那,月满低声道,“属下……月满明白了。”
他是她的神祗,所以,他的命令,对她来说是神喻。
所以,她承认了,放弃了即使被利用,即使被当成代替品也无所谓。
他是她的神,只要有那么一点点的眷顾,她就可以为此付出一切。
那时属于对神信仰者的幸福。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月满知道,她要的只不过是他的全部,而他只不过是什么都不愿意给她。
不过,那双属于兜大人的漂亮的铁灰色眼睛,现在却是完美无缺地安置在她的眼眶中。
在手术后很长一段时间,她每天早上起床后都会到镜子前望望,查看它们是否出现了排斥的迹象。
然而那漂亮铁灰只是忠实地反射过来锐利的目光,静静看着那个已经不存在了的两个人那在她的记忆中,亲密地拥抱着的人。
她还记得。
还记得那个孩子的动作是羞涩而欢喜的,每一次亲吻每一次的拥抱都带着全心全意的崇拜和信任。
但是,现在的此刻,被亲吻被拥抱的那个人,已经永远都不在了。
只有那个孩子站在镜子面前,一边梳理着他最爱碰触的发,一边眨动着原本不属于她的眼睛。
虽然是不属于她的东西,但是却出乎意料地好用。
相合性质奇迹般地高。
她相信,就算是换成他,他也会这么承认的。
不过她当时取出他眼睛的时候,只是单纯地为了让他即使在黄泉之下也不能再看见那个人。
因为这双眼睛中,慢慢的全是那个人的身影和形象。
她不允许。
她绝对不允许他带着这样的东西,去和那个人相会。
至于他的遗体,自然也不会按照他所说的那样,火化后撒在那片火之国和风之国交界的平原。
因为他现在就静静躺在她庭院后面的泥土中,上面盛开着大片大片的菖蒲。
她怎么舍得让他她的神就那样离开她?
她一直认定,只有他的身边才是她的家。
所以现在他和她终究是永远地在一起了纵使,是阴与阳,生与死的永隔。
兜大人,你知道么?
菖蒲花的花语,是“信仰者的幸福”。
现在的我,真的觉得……很幸福。
幸福到,每天,这双属于你的眼睛,都会莫名得对着那大片的菖蒲花,落下眼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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