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话音刚落,墓室里的长明灯居然熄灭了。有常识的都知道是风吹灭了灯火,但饶是如此,公主也还是吓得蹦了起来。
彼此终于都意识到,这不是个聊天的好地方。墓门没有了墓砖支撑,无法往上填土,释心便找来树枝纵横编织出一张网,把掏出来的土又填了回去。
公主在边上看着,“下两场雨,这墓就塌了吧?”
释心念了句佛号,“因果循环,祸福相承,前人不修德行,后人常历涅槃。”
公主听明白了,这叫报应,不过佛有更高深的说法,不像她这么直白。
释心办事终究留了一线,他把先前刨土用的木棍靠在了谢邀的墓碑上,算是给谢家人提了个醒。谢堡主要是聪明的话,勘查一下封土堆,就知道墓里出了变故了。
这地方不能久留,释心问公主:“施主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公主说:“江湖那么大,我想去看看。”见他迟疑,又补充了一句,“和你一起。”
这回他没有再推脱,经过了刚才的种种,他悟出一个道理来,这么蠢的人不放在身边,好像真的会有生命危险。况且这次的意外确确实实是因他失算造成的,他心里也有愧疚,所以把她带到云阳和她手下的人汇合,他便尽了人事了。
他背起包袱,提起了锡杖,“走吧,尽快离开这里。”
公主一喜,忙提着裙裾跟上去,先前的恐怖经历没有给她留下太大的阴影,她卷起袖子胡乱擦了擦脸,“我忘了问你,你怎么知道我被他们埋进墓里了?”
他说碰巧,“贫僧路过这里,听说谢家堡弄了个飧人殉葬。送碑的人说,是从泾阳城送来的,贫僧疑心是施主,所以跟来看看。”
当然实情隐瞒了半句,据送碑的人描述,那是个绝色的美人,出家人不打诳语,论相貌她确实无可挑剔,外人第一眼看见她,绝对只重视她的容貌而忽略了她的脑子,所以他心里知道,必定是她无疑。
只是来得太晚,墓门已经封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挖开墓穴,但愿砒霜的药力也能被她中和,这样尚且还有一线生机。
事实证明公主确实是个福将,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居然真的活了下来。她爬出墓穴的时候,他悬着的心也放下了,就如她说的,这趟要是出了差池,他难辞其咎,生生害了她的性命,还吃什么斋,念什么佛。
他敷衍得好,公主也没想那么多,满心都是劫后余生的快活。
看看这云高月小,天地广阔,月光将山川道路都蒙上了一层银蓝色。她痛快地吸了口气,清凉的空气充盈她的心肺,她背着手兴高采烈说:“天不亡我,安排你挖出了我,你放心,我一定会助你渡过情劫的。”
释心不由头皮发麻,忍了再三,长呼一声阿弥陀佛,“施主要是愿意,可以再回墓里去,就当贫僧没有来过。”
公主听了,顿时大声娇嗔起来,“你太坏了~”
那缠绵的音调,简直像开水煮沸的铜吊,释心额上薄薄起了一层冷汗,幸好夜深了,野外行走的人也少,否则被人听见,真是有嘴也说不清。
她是个不小的麻烦,如果释心大师的人生是一部小说,那么公主绝对是最大的反派。然而修行之人不开杀戒,他要化解这段孽缘,只有度她。可佛也得度有缘人,她这种类型的顽石,基本可以不抱希望了。
放眼看向前方,释心拿锡杖指了指,“前面有个山坳,到了那里可以歇歇脚。”
公主跟着远眺,“露宿啊?露宿好,露宿有情调。”
她真的是无时无刻不在坚决地向着目标进发,就算是反派,也是个认真称职的反派。
他们在浅滩边停留下来,公主坐在石头上,托腮看他在附近捡柴禾,“你和谢家堡的人有什么宿怨?我求情的时候把你抬出来,人家一点都不买账。那个谢堡主听我说起你,愈发想要弄死我,可见你以前一定深深伤害过人家。”
释心将干柴架好,低头打火镰点火,一簇簇的火星短促照亮他的眉眼,他淡声道:“贫僧十四岁带领大军南征北战,这些年手上积攒起的人命太多了,已经无法一一追溯。那些自称和我有仇的,必定都各有苦楚,可惜贫僧却记不得了,只有虔心修行,以赎往日的罪业。”
公主摆了摆手,“话也不能这么说,有些仇未必是你结下的。二十万大军呢,有人行差踏错,罪过全算在你头上……”她看了他的脑袋一眼,意味深长地点头,“难怪要落发。不过我看谢家堡很有来头,这仇有很大可能是你亲自结下的。”说罢暗暗嘀咕,出家之前坏事肯定没少干,十一国的国主都以没见过他为幸事,就算现在一副和善面孔,也掩盖不了曾经恶贯满盈的黑历史。
以身饲虎,公主觉得自己很伟大,牺牲了自己一人,能换来膳善和天岁的联姻,将来可以在老家青史留名。
不过他能来救她,还是很令人欣慰的。公主看见他的僧袍上沾染了泥土,添柴的掌心也伤痕累累,娇纵惯了的公主不懂得怎么用恳切的语言表达感激,起身扭捏了下,“我来照看火堆,你去洗洗吧。”
释心抬起眼,一张斑驳的脸闯进视野,她的面目堪称惨不忍睹,铅粉、胭脂、泥巴在两颊糊成一团,该去洗洗的是她。
“施主先去吧。”他重新低下头,“洗把脸。”
公主愣了下,忽然明白了释心半天不拿正眼看她的原因。
她尴尬地笑了笑,摸着脸边走边道:“奸人欺我辱我,照样盖不住我的天香国色……”
公主走到河滩边,月色如练,可惜照不清水面的倒影。她不知道自己的脸变成了什么鬼样子,但看见水里游鱼转身时银色的鳞片,一闪一闪,数量繁多。
河岸边上,释心在认真烤他的饼子,出家人行走在外,随身的干粮无外乎这些。原本凉的也能吃,但为了照顾公主的口味,只好在火堆边上搭个架子热一热。
饼子飘出香味的时候,他朝河滩的方向望了眼,恰好公主洗净了回来,朱红的嫁衣映着雪白的脸,那脸真是生得妖异,在这荒郊野外,有种虚幻飘渺的美。
美则美矣,却也不拘小节,她光着两脚,裙子都湿了。将袖子高高挽起,袒露着两臂,一只手里拎着鞋,一只手里拎着一条鱼。
释心看着那条不屈扭动的鱼,合什念了句南无波罗密多。
公主其实有点不好意思,轻声说:“我刚才洗脸,这条鱼老是引诱我。我已经两天没沾荤腥了,今天又饿了一天……我想吃鱼。”
释心无奈地望着她,“施主,你不该杀生。”
“可是我想吃它。”公主有些委屈,“你吃斋念佛,我又不修行,我怎么不能吃鱼?”
释心无言以对,看见鱼的背脊被穿透了,疑惑地问:“这鱼是施主扎的?”
公主立刻得意洋洋摇头晃脑,“当然。本公主是投壶好手,别说一条鱼,就是大师的心,也能一扎即中。”言罢眯起一只眼,咻地一声,朝他做了个投掷的动作。
第19章
释心木然看着她,有时候真的忍不住怀疑,如此无聊且幼稚,是不是当公主的权力。
萧氏也有公主,个个都是天之骄女,个个被教导得端庄大气,他从她们身上,没有发现过这样跳脱的性格。这位膳善公主是个异类,也可能关外小国民风奔放,对女子的教条没有那么刻板,因此养成了她一身的倔骨,和百折不挠的决心。
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劝他还俗,无时无刻不在想方设法让彼此更多缠绕。他活了二十四年,真的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她娇弱却头铁,耿直却执拗。她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但智商明显跟不上计划,有时候失算失策,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既是可怜又是好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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