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个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懵了半天一跃而起,跑出去大喊:“快来人啊,出事了!”
七八个人匆匆跑进来,七手八脚探鼻息推搡,可惜这位老哥一动不动,已然回天乏术了。
众人大眼瞪小眼,不明白好好的人怎么说死就死了,“是不是吃了什么?八成又乱喝酒了吧?”
大个子说没有,“今天全天都在达摩寺转悠,哪来的酒喝!中午在庙里吃了布施的佛菜,一直饿着肚子到现在。刚才看那个新得手的飧人成色不错,喝了一杯血而已……”
话说到这里,众人的视线都转移到公主身上。看了半天热闹的公主气息奄奄道:“和我有什么关系啊,长成那样,肯定有暗疾,正好今天病发而已。”
看似有几分道理,但大个子坚持,说老哥是喝了那丫头的血后变得不正常的。
大家将信将疑,站在底下仰头看,一个花容月貌的小小飧人,惊弓之鸟般躲避他们的视线,仿佛多被他们看一眼,就会掉一块肉似的。
“她?”其中一人嗤笑,“不要怀疑自己的生产工具好吧!难道她会有毒吗?咱们手上经历的飧人少说也有二三十了,从没听说过这种谬论。”
可那大个子是个死脑精,固执地认为就是公主害死了他们的老大。
其他几人被闹得没办法,站在铜喇叭旁的镬人随手端起铜管下的盘子,那里面有残留的血,仰脖子一饮而尽,然后擦了擦嘴道:“我倒要看看,这飧人能有什么毒!一天神神叨叨的,牛一样的块头,黄豆一样的胆……”
话还没说完,仰天也倒下了,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症状和之前的歪脸镬人一模一样。
余下的人大惊,围上去掐人中掐虎口,可惜回天乏术,死了还是死了。这下所有人都惊恐地望向公主,颤抖的手指指向她,“你究竟是什么鬼,难道是传说中的蛊人吗?”
公主自己其实也被吓到了,本来以为那些服下的毒都被中和了,毕竟自己少许症状然后消退,对自身从未造成影响。没想到那些毒一直在体内盘桓,都扩散到血液里去了。
思及此,公主吓出了一身冷汗,还好上回释心没有喝她的血,否则毒死了楚王,那膳善国还不得被天岁灭了吗。自己这样的体质,说不上是福还是祸,就现在来说,至少这些镬人不会再放她的血了,那么对于释心呢?她想逼他还俗只有靠色诱,并且似乎不能再以自己的血肉帮他恢复正常人的味觉了。
那些镬人弄了个大麻烦回来,钱赚不上,还一口气痛失了两个同伴,可说是一场无妄之灾。他们开始商议,究竟应该怎么处理这个飧人,杀了太可惜,毕竟长得那么漂亮。但若是留下,除了浪费粮食,想不到其他妙用。
“要么……”其中一人犹豫着,提出一个建议,“带回家做小妾?伺候伺候洗脚?”
可是没人敢冒这个险,这是个毒人,血能叫人丧命,那其他的呢?分界在哪里?做小妾总会有点亲密举动,万一亲一下就倒地不起,那她就算再倾国倾城,也没人消受得起。
“我看还是杀了为好,老大和老五都因她而死了,你们色胆包天,还敢弄回家做小妾?”脸上有刀疤的汉子噌地抽出了刀,刀锋向前,明晃晃直逼过去。
公主说别呀,“一场误会,肯定是一场误会,我长得细皮嫩肉,怎么会是毒人!是不是你们的碗盘本来就有毒?或者你们之间有奸细,借我之手除掉你们的老大,也说不定呀。”
女人挑拨离间真是一把好手,被她这么一说,众人竟真的犹豫起来。
你看看我,我再看看你,一个个长得歪瓜裂枣,比毒人更像毒人。
两条人命已然损失了,刀头舔血的日子,生死本来就是那么回事。但一个飧人的价值却是不菲的,就像开了钱庄一样,今天放点血,明天放一点,等到无血可放时再割肉敲骨,从头至尾一顿操作,少说可以赚上几万两。
那么谁的嫌疑最大?
公主给其余几人使眼色,暗示他们祸首是大个子。有人不信,也有人信以为真,“老四,今天是你一直和老大在一起,吵着闹着说这飧人有毒的也是你。”
大个子火起来,“放你妈的屁,我毒死了老大,也轮不到我当家。”
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人的视线又转到老二身上。
老二惶然,“看我干什么?一帮大男人,全被这小娘们耍了,搞起自相残杀来,你们昏头了!”
老二到底是老二,关键时候能起到定海神针般的作用。他阴狠地看向公主,咬着后槽牙道:“一口气撂倒了我两个兄弟,还想挑我们起内讧,可以啊。本来还想留下你赏玩赏玩,现在看来还是送去见阎王的好。”
他抽出腰刀就要砍过来,公主吓得闭紧了眼睛,嗟叹呜呼哀哉,小命就到今天了。
然而刀锋还没接触脖子,外面就有人喊起来,说来了一伙来历不明的人,已经冲破了第一重关卡,往库房杀过来了。
这些人一听事态紧急,也顾不上解决公主了,留下两人照看,其余的全持刀跑了出去。
被吊在半空中的公主脚虽没了知觉,但脑子转得飞快,她努力和那两个人搭讪,“找我的人杀上门来了,早晚会攻进这里的。你们要是想活命,现在就放我下来,到时候我求个情,放你们一条生路怎么样?”
“闭嘴!”那两个镬人吼,“再敢啰嗦,一刀宰了你!”
公主委屈巴巴,觉得这些人全无怜香惜玉之心。好在有人来了,也许是婆婆妈妈的谢小堡主返回达摩寺找她,发现她不见了,发动人手四处搜寻她。她本以为不会有人知道她失踪,她这辈子摆脱不了这悲惨的命运了,却没想到希望来得挺快。自己吃了这一点苦倒还可以忍受,那些膳善的子民经年累月被吊在那里取血,不知能活下来的还有几个。
仔细听,刀剑的声音越来越近,也许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攻进来救她了。人被吊在半空中,那种日子很不好受,加上之前被取了不少血,一旦没人和她说话,神志就昏沉沉的。公主垂下头,觉得自己快要坠进梦里,眼皮也睁不开了。
忽然一阵闷响,像一块巨大的肥肉从高处砸落下来,公主费力睁开眼,看见入口的铁栅栏被打开了,一个穿着白衣的僧人犹如神兵天降,出现在明与暗的交界处。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努力眨了眨眼,这下子看清了,确实是那个熟人,是那个释心和尚。
公主没有见过他动武时候的样子,记忆里他总是谦和斯文,或是沉默或是避让。可这次他独自闯进来,不用刀戈只用双拳,揍起人来不费力气一般。那些强壮的镬人冲向他,他动作轻盈,简直让人怀疑他担心弄脏了衣裳,借力打力顺水推舟,甚至没让人看清招数,那两个镬人就被击倒,站不起来了。
公主老泪纵横,心头一放松,神志愈发飘忽了。他上前把她摘下铁钩,公主觉得自己柔弱得说不动话,只是偏头靠在他颈间,嗅见他的味道,就觉得自己安全了。
释心不语,劈开了她腿上的枷锁,见她脚底被割出寸来宽的口子,这对于娇滴滴的公主来说,恐怕已经是要去半条命的刑罚了。还有这人间炼狱般的景象,那些吊在半空的人形,不知还能不能被称之为人,整间屋子充斥着浓郁的腥臭味。他见过尸横遍野,却也不及眼前的一切震撼。天岁因仰仗镬人作战,对于镬人捕杀飧人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如今的地下黑市发展成这样,着实令他惊讶。
那两个镬人挣扎了半天,终于站起身,再次抡刀冲过来。释心抬脚将一旁的木桌踢过去,那两个镬人齐齐被撞飞,木桌也应声而碎,他合什朝那两个昏死过去的镬人行了个佛礼,“阿弥陀佛。”
公主无法自己走路,精神也萎靡不振,释心弯腰把人抱起来,正要带她离开,公主弱声说:“那些飧人怎么办?不能随意把他们交给别人了。”
释心道:“施主放心,贫僧已命王府护卫前往官衙钦点人手,把这些飧人运回楚王府调养。等他们恢复了体力,再命人护送他们回膳善。”
公主听后鼻子发酸,咧嘴哭着说:“我们膳善人,在你们上国真是受尽了屈辱。你知不知道天岁恃强凌弱,你也有责任?”
释心将她抱出仓房,边走边道:“是,贫僧确实有责任。”
对嘛,要是没有他横扫八方,天岁哪能制霸十二国,那样明目张胆地要求膳善给天岁进贡飧人。可是就算他认错认得毫不含糊,局面也已经形成了太多年,显见的不平等早已无法改变,公主能做的就是尽力保护好膳善的子民,尽可能让他们免于受到伤害。
所以症结还在这个和尚身上,他无兵无权,公主就没有话语权。只有让他回到原来的位置甚至爬得更高,她才能庇护天岁境内现存的飧人。
公主搂着他的脖子问:“这么重的罪孽,你觉得愧疚吗?”
他无情无绪地向前走,甬道两旁的火舌卷动着,把他的身影拉得老长。他说是,“贫僧罪孽深重,常怀愧疚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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