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向国王行了个礼,转身跑出了房门。
国王看着自己好友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后,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果然如此……”他叹了一口气,自嘲般地笑了起来,“父亲啊,您说的对极了,对于君主而言,与其说不能信任任何人,不如说是不敢信任任何人……我们手里掌握着无穷的权力,而这就是它的诅咒,是手握这巨大权力所要付出的代价。”
他环顾了一圈空荡荡的大厅,目光最后落在那把孤零零地摆在桌子一头的御座上。
“这真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位子了。”他轻声说道。
……
罗伯特一路小跑着,飞速穿过如同蜘蛛巢穴一般复杂的走廊,抄近路沿着一条仆人用的小楼梯下了楼,当他赶到门厅时,新任的首席大臣正在登上自己的马车。
罗伯特冲着车夫打了个手势,车夫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按照少爷的命令,放下了手里的缰绳和马鞭。
约翰·达德利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头,他冷冷地看了看自己的儿子,一言不发地坐进了马车,但并没有关上身后的车门。
罗伯特跟在他身后,在自己父亲眼里的凝视下坐进车厢,在他的对面坐下。
“您有什么事?”约翰·达德利冷淡地问道,如同对面坐着的并非自己的儿子,仅仅是一位关系平平的同僚。
“我是来对今天的事情做出解释的。”罗伯特有些局促不安,他的牙齿轻轻咬着下嘴唇,两只手微微搓动着。
约翰·达德利嗤笑了一声,“是你的解释,还是陛下的解释?”
“这二者有什么区别吗?”罗伯特问道。
“陛下应当给我解释的是,为什么在我付出了这样的忠诚之后,却没有得到我应得的回报;而你应当给我解释的是,你在这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陛下不需要做出解释。”罗伯特的回答也变得有些生硬了,“一切都是陛下的恩典。”
“你说的听起来像是一个神父在布道时形容上帝。”新任的首席大臣用嘲讽的语气说道,“在当今的这个时代,这世上所有的国王们都争着把自己塑造成半神,难道说我国的这位陛下已经不满足于此了吗?难道他要做一个全知全能的神灵,将他的圣光洒遍整个岛,是这样吗?”
“您这话实在是大逆不道。”罗伯特的脸色更加凝重了,“难道就因为国王没有给您护国公的职位,您就要这样诋毁自己的君主吗?”
“难道我没有资格做护国公吗?我是最早投入到他旗下的大臣,我一直对他忠心耿耿,即使我当了摄政也会为他马首是瞻。”老达德利的声音有一丝痛苦,“难道他也要和他的父亲一样,把自己的臣子们榨干利用价值之后,就扔到一边去……即使我为他曾经鞠躬尽瘁过。”
“您即使当了摄政,也不过就是两年的任期,而陛下给了你首席大臣和枢密院议长的职位,难道这还不够吗?您知道的很清楚,摄政议会如今已经是一个叠床架屋的设计,就如同肚子里的盲肠……只会干扰陛下的政策,甚至令下面的官吏产生某种误解,怀疑陛下权柄的含金量。无论如何,摄政议会都不应该再存在下去,那么自然也就没有护国公了。”
罗伯特看着自己的父亲,对方脸上的失望之色毫无减退的迹象,“如果这还不能让您高兴起来的话,陛下还准备了一份大礼给您。”
老达德利抬起眼皮看了看自己的儿子,表示自己在听。
“陛下决定授予您诺森伯兰公爵的头衔,同时护国公正在兴建的伦敦府邸萨默塞特府也将会成为您的财产。”罗伯特顿了顿,“如今您是全国最显赫的贵族了,我要恭喜您。”
老达德利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他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眉间的皱纹颇为明显,显然脑子里正进行着激烈的斗争。
过了约半分钟左右,他终于开了口,“请替我感谢陛下的好意。”
“难道您对此还不满意吗?”罗伯特有些惊讶于自己父亲的野心。
“我非常满意。”新任的诺森伯兰公爵的声音听起来让人难辨真假。
”我实在不明白您为什么如此关心这个护国公的虚名……您也说了,您即使当了护国公依旧会唯陛下马首是瞻,那究竟有没有这个名头,对您的权力也没有任何影响……如果您如此在乎这个位子,那只能说明您心里有了靠这个职位和陛下分庭抗礼的念头。”
老达德利突然抬起眼睛,两道如利剑一般的目光直直地刺向自己的儿子。
车厢里再次陷入令人尴尬的沉默,过了约半分钟时间,新封的公爵有些烦躁地看向自己的儿子,“怎么,你还不下车吗?难道陛下还有什么别的吩咐?”他的手指头轻轻敲击着马车的窗框,显然迫不及待想要结束这场谈话。
“我替陛下做了解释,现在该轮到我为我自己做解释了。”罗伯特坐直了身子,他脸上带着诚恳的表情看着自己的父亲。
“不必费心了,我大致猜得出来。”诺森伯兰公爵脸上又挂上了那嘲讽的笑容,“你想必要说你对陛下的忠诚是毫无保留的,因此你支持陛下的一切决定,即便这牵涉到你的家族,我说的对吗?”
罗伯特低下头,他的沉默显然是一种默认。
“你觉得我们的一切,财产,头衔和荣誉,都来自于国王,所以我们就应当为他卖命,做他忠实的奴仆,对吗?”老达德利冷笑了一声,“可你却忘记了我们的另一个身份——我们是贵族阶级的一员,在这个群体当中,我们首要效忠的是自己的家族,我们维护自己家族的利益,如同藤蔓一样,我们的家族缠上王室这棵大树,但藤蔓的存在并不是为了这棵大树,恰恰相反,大树不过是藤蔓用来攀爬的工具而已。我们效忠于国王,归根结底是为了我们自己,而不是别人。”
“我的儿子,这就是你面临的处境,你同时扮演着两个角色,带着两副面具,但我想,总会有那么几个时刻,你需要做出选择,”老达德利脸上露出一个有些诡异的微笑,“例如向今天这样的时刻,你必须考虑清楚,你首先究竟是谁,是爱德华国王的臣仆,还是达德利家族的一员。你究竟把哪一个角色放在第一位?”
他伸手转了转车门把手,推开了车门。
“回去吧,告诉陛下,谢谢他的好意,我为今天的失态道歉。”他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儿子,“你会这么说的,对吧?”
罗伯特瞥了一眼自己的父亲,没说一句话就径自下了车。在他身后车门被人从里面重重地关上。
马车夫一甩马鞭,两匹拉车的灰色马便大步向前跑去。
罗伯特目送着马车消失在大门之外,他转过身,重新沿着之前走过的路返回了之前离开的大厅。
国王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边,已经西斜的太阳逐渐由白色变为金黄色。国王沐浴在那暖洋洋的金色的日光里,他长长的影子投在身后的墙壁上。
“他看起来怎么样?”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爱德华问道,他依旧看着窗外,并没有回头。
“我父亲……”罗伯特沉吟着,有些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国王的后脑勺,“请我转达他的谢意,他为今天的失态道歉。”
“那就是他不满意了。”国王轻声说道,他转过身来看着罗伯特,“你告诉他我计划封他为公爵了吗?”
“是的,陛下。”罗伯特低着头,不敢看国王的眼睛。
“可他还是不满意。”国王叹了一口气,走到桌边,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上面。
“我想他只是一时糊涂……”罗伯特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国王的表情,国王看起来非常平静,“我相信等他彻底冷静下来,他会理解陛下的考虑,同时感激陛下的隆恩的。”
国王笑着摇了摇头,“你不必解释,我并不介意今天的事……我想换作任何人都会同样失望的……如果一个人觉得自己应该得到某样东西,那么他发现自己得不到的时候,反应会比有人从他手里把那东西夺走还要激烈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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