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看了看惊惶不安的沃尔辛厄姆爵士,这位密探头子此刻正在为失去自己唯一的靠山这可怕的前景而恐惧不安。为国王服务的这几年,他得罪了太多的人,也知道了太多的秘密,任何一派得势之后都会乐见于他被撕的粉身碎骨。在这个房间里,他恐怕是除了罗伯特之外最希望国王平安无事的人了。
“请他进来吧。”国王点点头。
首席大臣迈着方步走进房间,身后的两个卫兵如同影子一样跟随着他。他走到国王的床前,若无其事地朝着国王恭敬地鞠了个躬,仿佛是在内阁会议上一样派头十足。
“把门窗都关上,然后你们就出去吧。”国王命令道,他看了一眼罗伯特,“你留下来。”
一扇扇窗户被关好并插上插销,当房门最终关上时,房间里就只剩下国王和达德利父子了。
房间里充斥着一种剑拔弩张的沉默,首席大臣直挺挺地站在屋子的正中央,如同一尊雕像,而罗伯特则坐在国王的床边,他的目光聚焦在自己父亲的脸上,那目光里充斥着仇恨,愤怒和疯狂的气息,如同冒着岩浆的火山口,下一秒怒火就要从他的瞳孔里喷射出来。
过了几分钟的时间,国王终于打破了沉默。
“您怎么不说话呢,先生?”爱德华脸上露出一种令人发怵的冷笑,“您特意减少了毒药的剂量,我猜就是为了有机会在我临死之前和我谈谈,对吗?”
“您的直觉一如既往地准确。”首席大臣说话的语气自然而又平静,“我的确有话要和临终的国王说。”
他说“临终”这个词的时候故意加重了语气。
罗伯特怒吼了一声,看上去就要朝着首席大臣扑过去。
国王伸出一只手,拉住他。
首席大臣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这种笑容里充满了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嘲讽。
“您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就为了和我说句话吗?”国王叹了口气,“那种您给我喝下去的香甜的毒药,您自己想必已经尝过许多次了吧?您倒是很有胆量。”
“那滋味的确不好受,即使只是微量的。”首席大臣点了点头。
“您是怎么做到的?”
首席大臣脱下自己手指上的钻石戒指,他微微拧了拧上面的钻石,钻石立即弹开了,下面的底座里面空空如也,显然毒药之前就放在这里。
“一个精妙的小装置,陛下。”首席大臣看上去如同一个魔术师,正在向满场观众展示帽子里变出来的兔子。
“这不是您的作风。”国王摇了摇头,“您原本是执棋的人,如今却自己跳到棋盘上来了……我想唯一的解释,就是您别无选择,不是吗?您刚才跟我提到西班牙舰队的事情,看来这和玛丽以及她的西班牙朋友有关。”国王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了起来,“西班牙舰队本来应当是在我死后起航,而不是死前,对吧?”
首席大臣大笑起来,“您真是个绝妙的对手,没有您,这政治的舞台对于我而言真是显得索然无味啊。”他朝着国王走近了一步,“的确,这不是我原来的计划,是您的姐姐,她无视了我们的协定。原本的计划是在您驾崩后,西班牙军队会在南部登陆,稳定局势,而新的国王将由各方势力谈判之后产生。”
“我们原本为您安排的驾崩时间是这个月的中旬。”首席大臣直截了当地说道,“遗憾的是,您的姐姐撕毁了我们的协定,她想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先占得先机,想必她希望能够在您的死讯传开之前,她已经控制了整个南部,这样就能够让她在未来的争夺当中处在一个优势地位上……我们的同盟不过是同床异梦的暂时妥协,等到您驾崩就要土崩瓦解了。我在这件事上耗费了巨大的心理,您明白,我可不是那种喜欢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人。”
“所以您只能临时起意了,您要把落后的时间赶回来。”国王说道,“我很好奇,你们原来为我安排的结局是什么呢?”
“您知道,接下来的旅程当中,我们会穿过山区,而山难在那一地区并不十分少见,不是吗?这是上帝的意志,”他瞥了国王一眼,“甚至有人会认为是上帝的惩罚呢,他们会说,这就是离经叛道的人应有的下场。”
“这才是您的手笔。”国王也笑了起来,“没人能把它和您扯上关系,就像我父亲的死一样。”
罗伯特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国王。
首席大臣轻轻叫了一声,他看向国王的眼神里的兴致更浓了,“您连这个都猜出来了?”
“并不是我。”国王摇了摇头,“是那个被您用来做刀子的人。”
“护国公?”首席大臣看上去颇为惊讶,“看来他比我想象的要更聪明一些……不过没有聪明到足以让他洗刷罪名的程度。”他微微撇了撇嘴,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
“所以您承认了?”国王说道,“是您让护国公夫人的医生告诉他番木鳖碱的效用,对吧?是您给了他犯罪的灵感。”
“话不能这么说,陛下。”首席大臣轻轻吹了一声口哨,“我做了什么呢?无非就是往土地里撒下了一些种子,至于这种子会不会发芽,能不能长成参天大树,就要看这片土地的情况了。若不是一个人心里怀着恶念,又怎么会仅仅因为某个医生信口一说,就犯下弑君的大罪呢?”他轻轻摇了摇头,“归根结底,毒药是护国公准备的,下毒的人是护国公威胁的,最后的摄政权也落到了他的手里,这件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真是高明。”国王用一种陈述的语气说道,“再之后,您利用了先王后和她的新丈夫之间的矛盾,您用同样的毒药给先王后下毒,于是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以为要害她的是她的丈夫,于是她临终前狠狠地报复了她认为的仇人……还有比一场犯罪的同谋者更好的证人吗?”
“您很有耐心地等待了几年,而后把您用掉的棋子一个个的抹掉,首先是那个医生,之后是先王后女仆的家人,一个接一个,很快这世上就再也没有能指控您的人了。”
“所以您派您的那位秘书去了法国?”首席大臣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指望着他能带回点什么东西来……可惜已经太晚了,没这个必要了。”
“是啊,您已经造反了。”国王无力地靠在罗伯特身上,“您已经犯过一次弑君罪,恐怕也不在乎犯第二次。”
首席大臣再次耸了耸肩膀。
“好吧,谢谢您的开诚布公,我没有什么要问您的了,现在轮到您说了。”国王说道,“您拿自己冒这样大的风险,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呢?”
首席大臣再次鞠了一躬,“陛下再一次猜对了。”他转向罗伯特,“劳驾,我亲爱的儿子,请您拉一拉您手边的铃绳,叫一个仆人进来。”
罗伯特看了一眼爱德华,爱德华微微点了点头。
罗伯特猛力地拉着铃绳,仿佛是在借此发泄自己的怒气。
一个仆人走进房间。
“请您去我的书房,打开我写字台左侧从上往下数第二个抽屉,那里面有一个封了口的信封,请您帮我将它拿过来。”
“照他说的做。”国王补充道。
仆人连忙从房间里跑了出去,过了几分钟,他重新回到房间,手里拿着一个用火漆封了口的大信封。
他将信封放在国王的床头柜上。
“请看看吧,陛下。”护国公微微颔首,“我想让您在这份文件上签字。”
罗伯特撕开了信封的封口,将里面的几张纸拿出来,在国王面前展开。
“《爱德华六世国王陛下的遗嘱》。”国王轻声念着那文件的标题。
罗伯特感到自己心脏在胸腔中疯狂地跳动着,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的眼眶里涌了出来。
国王再次感到一阵眩晕,“我看不清楚。”他无力地说道,“请您给我讲讲您为我起草的这份遗嘱的内容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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