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昂三世用手撑着床,艰难地坐起身来,“您犯下了令人发指的罪孽!您把我的家族的荣誉扔进了路边的泥坑,任人践踏!我的确打算给您一些您用过的甜美的毒药,因为那是您这种美狄亚一样的毒妇应得的下场!”
“您说到了我的罪孽?”伊丽莎白脸上的线条突然变得凌厉起来,在昏黄的灯光下,她看上去如同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我唯一的罪孽就是身为一个女人,两腿之间天生缺少了某项东西罢了!如果我是个男人,我现在就是不列颠的国王,而用不着在这个穷酸的国家和你们这些令人倒胃口的家伙周旋!”
“上帝注定了我为女人,于是我要拥有权力,就只能借助我的丈夫和孩子。我什么都没有,您明白吗?就像是牵牛花只有攀缘着大树才能够见到阳光,我也只有委身于您儿子这样无用的废物才能够品尝到权力的滋味。您以为我不知道布拉干萨公爵打的是什么主意吗?可我没有任何选择,您不承认我腹中的孩子,您要剥夺您儿子的继承权的时候,我就已经别无选择了。至少和他合作,我还能够让自己留在牌桌上!”
“可您又还能在牌桌上坐多久呢?”若昂三世用袖口擦了擦嘴角血色的泡沫,“您也不剩下什么牌可打了,也许就剩下这一张。”他伸手指了指伊丽莎白的肚子。
“布拉干萨公爵也是这么想的,可我向您保证,我在牌桌上还能够留下的时间,一定比他预料的要长的多。”伊丽莎白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我虽然只有一张牌,可这是一张红桃k,只要我打得好,也未必不能翻盘。我可以接受输光筹码从赌桌上滚下去,但绝不会在手里还有牌的时候认输。时间还长着呢,正像是那句老话说的,谁笑到最后,谁才笑得最好。”
她抓起手边的枕头,“现在是告别的时候了,陛下,但在这之前,我们还有最后的一件事情需要了结:您把您的遗嘱放在什么地方了?”
“我的遗嘱?”若昂三世重复道。
“是啊,就是您几天前立下的那份遗嘱。”伊丽莎白伸出另一只手,掌心平摊向上,“告诉我它在哪里,我就帮您解脱这痛苦……我想这种病痛一定让人难以忍受吧,告诉我,那么一切就结束了,您可以休息了。”
“您的声音就像塞壬的歌声,带来的只有毁灭和死亡!”国王朝着伊丽莎白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被她轻松地避开了,“我真后悔让您嫁给了曼努埃尔!”
“现在说这些未免有点太晚了,陛下!”伊丽莎白太子妃正在逐渐失去耐心,“如果您实在不愿意说的话,我可以让人把这个房间翻个底朝天,总能找到那份您要交给西班牙大使的遗嘱。但我向您保证,到那时候,您的死可就不会这样的安详和平静了……我会用枕头捂住您的口鼻,但我会给您以喘息的机会,我会让这一切显得异常漫长,直到您抛弃自己的一切尊严,哀求我让您解脱时,我才会让这一切结束。如今我是猫,您是金丝雀,只有我玩的尽兴了,您才有去死的权利。”
“您哪怕是拆了这间房子,也找不到那份遗嘱的。”若昂三世脸上毫无对死亡的恐惧神色,反倒是得意地笑了起来,“几天前它刚刚盖上国玺,就被人用快马送去了马德里,算算时间……如今应当早已经跨过了边境,到达了萨拉曼卡或是阿维拉,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那份文件就会被摆在菲利普二世国王的书桌上。”
伊丽莎白浑身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像是有人拿着一把大锤子在她的太阳穴上狠狠地砸了一下,砸的她眼冒金星。她的脸色变得比床上垂死的国王还要苍白。
“您觉得我会把那份遗嘱留在我身边,一直到最后一刻?”若昂三世嘴边的血迹越来越多了,那些流出来的血沫子从淡红色逐渐变成深红色,到了现在已经开始变成黑色了,“也许许多君王在垂死之前都是这么做的,毕竟在死到临头之前,人人都倾向于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可他们忘记了,随着他们生命力的流逝,他们的权势也就像是阳光下的冰山一样消融,到了他们油尽灯枯之前,最后的权势也会彻底蒸发掉。垂死的国王是没有能力去实现自己的意志的,每个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每个人都会投向权力的继承人,就像是今天所发生的一样……我感到真幸运,我没有要给自己留什么后路!”
“您就这样坚决地要剥夺掉您儿子与生俱来的权利?”伊丽莎白的声音因为过于激动而变得异常尖利,几乎要把厚厚的窗玻璃都震碎。
“这世上没有什么与生俱来的权利。”若昂三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所谓的君权神授,不过是用来糊弄那些愚人的笑话罢了,这个可笑的神话能够维持到今天,就是因为这世上占大多数的都是些毫无思考能力的蠢货。难道您觉得将圣膏涂在曼努埃尔的额头上,他就成为了上帝赐福的‘葡萄牙和阿尔加维的国王’?王冠对于他而言太过沉重了,它会把这个可怜的孩子的头骨都压成粉末,如果我让他做国王才是真的害了他。他一辈子都会成为像您这样的野心家争权夺利的工具,如果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的。”
“也许您已经把我的王国当作了自己的囊中之物,那么就请您去和那些野兽搏斗吧,你们可以肆意地互相撕咬,最后谁活下来,葡萄牙的王冠就归谁!”
他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现在请您做您想做的事情吧,但我以上帝和我先祖的名义发誓,我绝对不会向您这种人求饶的……您是恼人的瘟疫,是地狱的使者,像是携带着瘟疫的老鼠一样,您的罗裙出现在哪里,哪里就要遭殃!”
国王摊开双手,躺在床上,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就像是一个等待着殉道的圣徒。
第194章 美狄亚(下)
伊丽莎白看着若昂三世的眼神,就好像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一样,她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愤怒的叹息声。
“您犯了个大错误,陛下。”她将手里的枕头重新扔回到床上去,“在我看来,您是为了您的那个畸形的儿子,出卖了葡萄牙和她的人民……历史绝不会善待您的,您会遗臭万年。”
“历史如何评价我,不是我能够决定的,也不是您能够决定的。”若昂三世的脸因为心口处突然袭来的一阵疼痛而变得扭曲,“曼努埃尔是我的儿子,我唯一关心的是他的利益。”
“国王是万民之父,您本该是葡萄牙一百万臣民共同的父亲!”伊丽莎白厉声说道,“为了一个儿子,却抛弃了一百万的子女!您不配做葡萄牙的国王!”
“我看您已经迫不及待地做葡萄牙人民的母亲了,好吧,那您就去做吧……只要他们能接受您这样一个外国荡妇!”若昂三世不屑地说道,“我只要做曼努埃尔的好父亲,我也只能做他的好父亲,其他人就让上帝和您这样的野心家去为他们操心吧!”
“您觉得西班牙人能够善待他吗?”伊丽莎白发出一声夜枭似的冷笑,“他们也盼着他早点去死!您的儿子这辈子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是一个障碍,一个讨人厌的累赘,他最好的命运就是从母亲的子宫里出生的时候就被自己的脐带勒死!”
若昂三世像是一个被人操纵的木偶一样,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他的嘴里喷出一股黑色的鲜血来。
随即,他又像是被人抽出了脊椎骨一样,软软地重新倒回到床上。
“一个连自己的大小便都不能自理的人,如果不是生在王后的子宫里,那么根本连在这个世界上长大的资格都没有。”伊丽莎白坐在了床边上,侧过身来看着国王,“西班牙人会把他关在一个镀了金的笼子里,用贪婪的目光注视着他,等着他咽气。他们不敢直接要他的命,但是一场风寒或是一场传染病是很好安排的,没有人能够指责西班牙什么,因为这是上帝要降下灾祸!”
若昂三世的眼睛瞪的滚圆,眼睛里满是蛛网似的红色血丝,“那也比……落在您这种人……手里要强得多!您会把他毁了的,您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拖到祭坛上放血,只要那能够给您换来权力!”
“您说的对极了!”伊丽莎白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国王满是冷汗的脸部轮廓,若昂三世试图扭开脸,却被伊丽莎白牢牢地捏住了下巴,让他动弹不得,“您知道我打算怎么处置您的儿子吗?我要把他关在自己的房间里,每天只给他清水和黑面包!他既然是一个不通人性的畜生,那么我就要用训练畜生的皮鞭和烙铁来让他守规矩!您用葡萄牙作为代价请求西班牙人善待他,可是前提是他得能活到西班牙人进入里斯本的时候!”
若昂三世从他的胸膛里发出一声野兽似的吼叫,“您胆敢这样……对您的丈夫,真是亵渎神灵!您要用您的爪子把我的国家撕碎了!”
“您要让一百万人为了他而流血,那么他受一些伤,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伊丽莎白有些无趣地放开了国王的下巴,“您把葡萄牙视作您的私人产业,想着自己签上一个字,就能把她拱手让人。可您送出去的并不仅仅是一盒珠宝或是一栋宅子,而是一个民族,是一百万活生生的人,他们想要流血,因为他们不愿意失去自由和独立!这是他们的意志,我只不过是顺应他们的想法罢了!”
“如果命运注定葡萄牙将要被烧为灰烬,那就顺应天意吧!至少我会确保您的儿子为她陪葬的。”伊丽莎白站起身来,“当您死后,我们就会让他成为葡萄牙的国王,而当王国覆灭的时候,他的结局就是和这个国家一起下地狱!”
“可如果我们赢了。”伊丽莎白低下头,用一种和刚才截然相反的温柔姿态,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那么我肚子里的孩子,就会成为葡萄牙的主人。他拥有着您的姓氏,可他却和你们这个退化的可悲家族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身上流着我的血,那是高贵而健康的血液,而不是你们血管里那些有毒的血!王冠戴在他头上,比戴在你们这些令人恶心的爬虫头上要稳固的多!”
“您是个可恶的毒妇!女巫!就和您那放荡的母亲一样!”若昂三世用诅咒的眼神盯着伊丽莎白的脸,“巴比伦的荡妇和您相比都成了圣女,小阿格里庇娜和梅萨利纳和您相比,都像是维斯塔神庙里的贞女一样纯洁!您的母亲不得好死,您也会是同样的下场!我诅咒您肚子里的孽种会要了您的命,我诅咒您死在产床上的血泊里!”
“多么苍白的诅咒!”伊丽莎白大笑起来,“我发现位高权重的男人总是难以接受自己的失败,尤其是当他们输给一个自己瞧不起的女人的时候!您以为我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诅咒吗?那位罗伯特·达德利先生的父亲,不列颠位高权重的首席大臣,当初像是一条死狗一样在我脚下的地毯上抽搐时,他也是那么说的!可您瞧瞧,我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那些古罗马维斯塔神庙里的贞女,难道与外人之间通奸的还少吗?修道院里的修女和神父,有几个坚守了禁欲的誓言?我母亲是个荡妇,是个不择手段爬上国王的床的野心勃勃的女人,是个迫害丈夫前妻和继女的毒妇,可她的儿子如今坐在王位上,所以谁敢在不列颠说这样的实话,那么第二天早上就要挂在泰伯恩刑场上的绞架上面随风晃荡!胜利者不受指责,如果我赢了,我自然可以把我自己描绘成圣女,描绘成国家的拯救者,就像是贞德那样。如果我输了,那么随便他们如何抹黑我,反正我也看不见了!”
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伊丽莎白不耐烦地看向门口,“有什么事?”
“是西班牙大使,他刚刚抵达。”门外的人隔着房门向太子妃禀告道。
“让他在外面的客厅里等着!”伊丽莎白太子妃命令道。
说完,她又将脑袋转到了国王这一边。
“在您谢幕之前,还剩下最后一出戏。”她朝着国王说道,“这出戏的最后一个演员,刚刚已经抵达了。”
她走到房间对面的壁炉架上,从上面拿起一盏油灯来。
“宗教裁判所的审判官们认为,火能够消除罪孽。”在国王惊恐的眼神中,她将油灯里的灯油倒在了国王的被子上,“我祝您去天堂一路顺风,或者是去地狱,随便您的上帝打算安排您去哪里。”
她将这盏油灯里面的灯油倒出来了一大半,之后将它放回原处,拿起了旁边放着的另一盏油灯。
“我们的那一位演员刚刚赶了那么久的路,让他在后台稍事休息吧。”她将这盏油灯里的油倒在了国王的脸上,那滚烫的灯油让国王发出几声嘶哑的嚎叫。
“救命……快来人!”他下意识地喊叫起来,可他的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能够发出来的不过是微弱的喃喃呓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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