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在研究艺术作品吗?唐·卡洛斯。”菲利普有些不满地提醒着自己的儿子,“公爵在向您问候呢。”
唐·卡洛斯亲王终于转过身来,“看上去您喜欢提香啊,公爵大人。”
“是的。”阿尔瓦公爵干巴巴地回答道,甚至没有费神加上“殿下”的称谓。
“我的祖父陛下也喜欢这个威尼斯人的画作。”唐·卡洛斯亲王说道,“据说他每天在修道院里将他和他收藏的那些提香的画作一起关在一个阴沉沉的房间里,这些画本身就吓人,在那样的光线里就显得更阴森了。”
“查理五世皇帝陛下是一位优秀的艺术鉴赏家。”阿尔瓦公爵说道。
“可我却一点也不喜欢。”唐·卡洛斯亲王摇了摇头,“这些画作的基调都是那样的阴暗,没有光线,让人觉得每一幅描绘的都是太阳即将落山时候的黄昏……一切都是黯淡无光的,也许只有老人才喜欢这样的画。”
“提香的画里体现了世界的本质,这世上本就没有多少光彩,非要让它显得明亮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阿尔瓦公爵说完这句话,就转向了国王,不再理会似乎还打算接着说些什么的唐·卡洛斯亲王。
“刚才仆人向我通报陛下来访的时候,我还以为我听错了呢。陛下如果要见我,派一个侍从来传召我进宫即可,何必要亲自来呢?”
“我刚刚做完了早课,感到心口有些闷得慌,于是就和唐·卡洛斯一起出门骑了一个小时的马,一路骑到了您别墅的附近。既然已经到了,就不妨来看看您。只希望我们没有打扰到您才好,毕竟您昨天晚上刚刚回到自己家里。”
“您的到来让这座房子蓬荜生辉。”阿尔瓦公爵恭维道,长期的统帅生涯令他的恭维也变得像是他手里的利剑一样生硬了许多。
菲利普二世伸出手,示意阿尔瓦公爵在自己对面落座。
“我看到了您给我发来的那些报告。”菲利普二世说道,“看上去您让整个入侵计划变得高效了许多,我要向您祝贺。”
“这还不够,我们很有可能在明年初夏入侵开始时,并没有计划当中的那样强大。”阿尔瓦公爵摇了摇头,“但到时候我也只能尽力利用已经到位的资源了,时间非常紧迫,舰队必须在夏天结束前出发,否则就得再等上一年了。”
“既然准备工作无法按照预期的时间表来完成,是否推迟一年会是一个更好的选择?”菲利普二世试探地问道,“一年的时间,可以让整个行动准备的充分许多。”
阿尔瓦公爵皱起了眉头,“不列颠也在扩军备战,多拖延一年,我们双方的实力对比就更加接近。尼德兰的状况虽然暂时得到了缓解,可是据我所知,不列颠如今正在大力援助北方的叛军,战况已经陷入僵持。这是一个吞噬财富的无底洞,我们的财政状况不允许再拖延一年了,陛下。入侵不列颠的计划,其目的就是要快刀斩乱麻地解决掉问题的源头,如果再拖延一年,那么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这也未必。”菲利普二世微微眯了眯眼睛,“或许这一年可以给我们带来更多的收获呢。”
“您是说葡萄牙吧。”阿尔瓦公爵轻蔑地说道。
“您听说了?”菲利普二世笑了笑,“对于一个昨天才来到首都的人,您的消息也算是够灵通了。”
“这个消息连街边的乞丐如今都知道了,我要是还蒙在鼓里,岂不是闭耳塞听了。”阿尔瓦公爵也笑了起来,但他很快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可恕我直言,陛下,葡萄牙不值得让我们为她耽搁一年。”
“可那是一顶王冠!”菲利普二世因为公爵的态度而有些不满了,“整个基督教世界里能有多少顶国王的冠冕?”
“冠冕不过是些无用的装饰罢了。”阿尔瓦公爵直视着菲利普二世的眼眸,“在我看来,一位君主拥有一顶王冠,用来装点门面,这就够了,重要的是土地和臣民,那才是国家力量的源泉,就像是参孙的头发一样!”
“葡萄牙能给我们什么?”阿尔瓦公爵反问道,“那片贫瘠的土地只能种植葡萄和橄榄,连粮食都要向我们进口。整个国家全都是丘陵和山脉,人口不过一百万,海外最有价值的殖民地似乎已经被转手卖给了不列颠人,余下的不过是些非洲和印度海岸的要塞,再说那些殖民城市天高皇帝远,即使您夺得了葡萄牙,也不一定能够获得他们的效忠。葡萄牙的财政和我们一样病入膏肓,东方的香料贸易已经亏损了二十年,在可见的未来还要接着亏损下去。他们就是一堆骨头渣子,从里面一点油水也榨不出来。”
“不列颠则完全不同,那几个岛屿如今是全欧洲最富庶的所在,他们用自己的产品掏空了我们的国库,又依靠着银行业将我们洗劫了一次。夺取葡萄牙只能够给我们带来更多的问题,而登陆不列颠,则可以解决我们所有的问题!如果您真的想给您的收藏里加上一顶王冠,那就选择不列颠的王冠吧,而不是去做什么‘葡萄牙和阿尔加维的国王’,这个头衔一文不值。”
阿尔瓦公爵的此番回答,显然与菲利普二世想要听到的相去甚远。
“按照您的意思,我们就把我儿子应当继承的这顶王冠,拱手让给两个弑君的罪犯,其中一个是个野心勃勃的大贵族,另外一个则是人尽可夫的荡妇?到最后,这个王国还要传给一个不知道父亲是谁的杂种?那可是我母亲和我亡妻的祖国!更不用说那无耻的诽谤了,他们竟然打算将我舅舅的死推到我的头上,而那分明是他们自己犯下的罪责。为了达成这个卑劣的目的,那些罪人们竟然谋害了我国的大使来杀人灭口,我国的荣誉被他们丢进了阴沟,我绝不能忍受这样的侮辱!”
“我想请陛下三思。”阿尔瓦公爵接着劝道,“入侵葡萄牙并不是一件难事,我敢担保英勇的西班牙陆军用不了一个月就能够开进里斯本,但这仅仅是麻烦的开始。伊丽莎白·都铎是个不受欢迎的外国人,她肚子里的孩子血统也存疑,她不足为虑。问题是那位布拉干萨公爵,他有贵族们的支持,北部那些桀骜不驯的山民也忠诚于他,要对他的势力进行清剿将是个旷日持久的工程,一不留神就会变成下一个尼德兰。”
听到“尼德兰”这个词,菲利普二世脸上阴云密布,几乎就要下雨了。这些日子里,只要有不长眼的人在国王面前提到这个词,就别想要指望国王的好脸色。
但在自己最为倚重的统帅面前,菲利普二世也不得不暂时按耐住自己的不悦,“那您怎么确保在我们入侵不列颠的时候,葡萄牙王国不会反手背刺我们呢?在关键的时候,一颗不算重的砝码,也能够改变整个天平的平衡的。”
“那我们就让葡萄牙陷入内部的纷争当中。”阿尔瓦公爵回答,“将伊丽莎白王后和布拉干萨公爵暂时粘合在一起的胶水,是对于我们的恐惧。当我国入侵的威胁逐渐消散的时候,他们两个自己就会先斗的不可开交。伊丽莎白·都铎是弱的一方,那么我们就扶持她,许诺未来保护她儿子的继承权。让他们自相残杀去吧,只要别影响到我们,他们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菲利普二世的脸绷的紧紧的,显然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房间里一时陷入沉默,只有唐·卡洛斯亲王时不时发出的不耐烦地咳嗽声短暂地打破这尴尬的寂静。
过了大约五分钟的时间,菲利普二世看向阿尔瓦公爵,缓慢而又坚决地摇了摇头。
“很遗憾,我不能同意您的建议……我不信任伊丽莎白·都铎,我也不想和她打什么交道。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我以为那是一朵甜美的白玫瑰,可那玫瑰的花蕊里却隐藏着毒蛇的毒牙。葡萄牙的王冠属于哈布斯堡家族,我不想看到它被外人肮脏的手所玷污。”
“这是您的最后决定吗?”阿尔瓦公爵最后一次问道。
“是的,这是我的最后决定。”菲利普二世说道,“入侵不列颠的行动暂时推迟一年,我希望您能够担任入侵葡萄牙的指挥官,您是一位出色的统帅,是这个时代最出色的!我相信您一定会不辱使命的,您会发现料理那些葡萄牙人远远没有您想的那么麻烦。”
看到国王如此坚决,阿尔瓦公爵也不再坚持了,“如果这是陛下的命令的话,我会遵从的,不过请允许我提出一个建议。”
看到自己的统帅终于点头,菲利普二世也变得放松了许多,“请您讲吧,公爵,您知道我是一贯很看重您的建议的。”
“入侵葡萄牙必然会成功,到那时候,唐·卡洛斯亲王将成为葡萄牙的国王,而那时候他将会需要一个摄政。”
唐·卡洛斯亲王发出一声不满的喊叫,阿尔瓦公爵对此置若罔闻,“我希望您可以考虑让布拉干萨公爵保持他如今已经占据的摄政的地位,这对于他而言是一个可以接受的安排,我们没必要一定要摧毁掉他的势力,那将意味着几年之久的游击战,正如我刚才所说的,葡萄牙不值得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
菲利普二世毫不犹豫地就同意了阿尔瓦公爵的建议,“当然可以,对于这样的大贵族,拉拢他是很有必要的。只要他不反对西班牙,并且听从我的指示,我可以允许他保留葡萄牙的摄政地位……”
唐·卡洛斯亲王不满地打断了他的父亲,“我不需要什么摄政!我今年已经十二岁了,在这个年纪,不列颠的爱德华国王已经掌握了真正的权柄!”
阿尔瓦公爵不屑地哼了一声,“那是因为他在这个年纪已经懂得利用千载难逢的时机让议会屈膝,已经能够压服那些身居高位十几年的大贵族。如果您能够做到这些,您也完全用不着什么摄政!”
唐·卡洛斯亲王气得脸色发青,他还想要反驳什么,可菲利普二世却用严厉的目光阻止了他。
“阿尔瓦公爵说的对,您得到了一顶王冠,就别再挑三拣四的了。至于权柄,那就像是尤里乌斯的太阳车,法厄同强行驾驶它只会引火自焚。您的手不够强健有力,如果要强行握住这朱庇特的雷霆,这股力量会在您的手里炸开,把您炸的粉身碎骨的。”
国王站起身来,“我们已经耽误您太久了,公爵,我们现在就告辞,您可以回去接着享用您的早餐了。”他说着就朝着门口走去。
唐·卡洛斯亲王犹豫了片刻,跟着他的父亲一道走了出去,当他就要走出房间时,他转过脖子,瞥了一眼阿尔瓦公爵,那道目光当中夹杂着怨毒,仇恨和嫉妒,令久经沙场的阿尔瓦公爵也感到一股寒意从自己的脚底升起。
他不安地离开了客厅,重新回到了餐桌前,可却发现自己连一丝半点的胃口也不剩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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