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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袍人抓着门把手，视线总是脱离不了陆青怀中的玻璃瓶。过了一会儿，他才犹豫道：“可以是可以，但你要先让我闻一闻。”

陆青虽然奇怪于黑袍人的反应，但这也未尝不是线索，于是爽快地答应了。在两人的监视下黑袍人没做什么小动作，只是侧过身，叫他们赶快进来，关门前还左右张望，像做贼似的。

房间很普通，甚至看不出住人的痕迹。黑袍人席地而坐，陆青则不慌不忙地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小迪沉默地站在陆青身后。

“你要问什么？”

陆青微微颔首，似是胜券在握，“你们。”

“我们？”黑袍人愣了片刻。

“为什么躲着我们？”

“你们……”黑袍人小声道，“跟我们不一样啊。”

“因为我们身上没有诅咒？”

黑袍人没说话，但也相当于默认了。

“最开始死的那几个外乡人，就是因为诅咒死的吧？”

“嗯。”

“什么诅咒？”陆青皱眉道，“是……因为雪？”

黑袍人沉默半晌，才轻轻地“啊”了一声，茫然道：“是么？或许吧。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如果不回来参加春宴的话……”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臂，察觉到陆青的目光，于是轻轻撩起了手腕上的袖子，陆青看见皮肤溃烂的趋势已经蔓延到了他的手腕，苍白而瘦弱的手腕上，怒青的血管以及烂肉如同肿瘤一样跳动。

“全身都烂掉了的话，我会死的。”黑袍人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些恐惧的颤抖。

“可是我们没有受到诅咒，为什么死法和你们一样？”陆青问。

黑袍人笑了一声，“谁说你们没有受到诅咒……淋了贺雪镇的满头雪，你们真的以为还能离开吗？”

黑袍人的话分明是恐吓，但语气却颇为苍凉，这反倒更加加剧了他话里的可信度，平淡地揭开了残酷真相的一角，因为平淡所以更显得荒谬与惊惧。

小迪不由得转向陆青，向他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陆青拍了拍她的手臂，叫她不必担忧。游戏不可能设计一个必死局，否则系统直接抹杀他们就可以了，用不着非要把他们赶到副本里杀。所以，哪怕是再高难度的副本，也总会有一线生机。陆青突然意识到，自己最大的敌人并不是杀死过他的闻浅，而是那个无处不在却谁也没见过的游戏系统。

“哦，”陆青不在意地说，“所以淋雪淋得多的人会被雪怪杀死。”

黑袍人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那镇长呢？他有什么秘密？”陆青问，“我听说他儿子死了。”

黑袍人摇摇头，“不清楚。”

“你不知道？”陆青不太相信。

黑袍人奇怪道：“我为什么会知道？跟我又没什么关系。”

“但是镇长说，他打算在春宴的时候献祭闻浅，解除他儿子身上的诅咒……”陆青缓缓道，无形之中将镇长推向了黑袍人的对立面。陆青说话的时候一直观察着黑袍人的反应，黑袍人果然很震惊，连忙问他解除诅咒的方法是什么。陆青将镇长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了一遍，只听黑袍人失落地“哦”了一声，也没了下文。

陆青疑惑道：“如果真如镇长所说，那春宴不就办不下去了吗？”

黑袍人摇摇头，“不会的，因为每一个参加春宴的人都必须吃祭品，这是仪式，连镇长也不能违背。我只要能吃上一口就可以了，至于祭品的死活，没人会在乎。”

陆青又问：“那你难道不想解除诅咒吗？”

“想啊，”黑袍人顿了顿，半是讽刺道，“可是我不是镇长啊。镇民们不可能都自愿把血给我的。”

陆青突然想起了镇长提起外乡人时的语气，还说他们是叛徒，于是脱口而出：“其实贺雪镇上的人并不欢迎你们吧？”

黑袍人叹了一口气，干笑几声：“算是吧……但是因为有契约，所以他们也不得不接受我们。”

所谓的契约其实是很久以前，年份已经不可考了，第一批离开贺雪镇的外乡人发现自己身中诅咒后，不得不返乡跟贺雪镇的居民达成的一纸协议。交易向来是利益互换，本地居民接纳回来续命的外乡人，而外乡人则将自己在外地得到的大部分资源都输送回贺雪镇。

“每五年春宴的时候，都会有很多像我一样的人赶回来，参加完春宴后，我们离开贺雪镇，又回到了各自正常的生活。”大概是打开了话匣子，黑袍人这次说了很多，语气也逐渐低沉下来，“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见过参加过四次春宴。很多人参加了第三次春宴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黑袍人看了眼陆青，“你们运气挺好的，这是我第三次参加春宴，要换了别人，才不会跟你们说这些。”

“什么意思？”

黑袍人喃喃道：“贺雪镇的秘密只能埋在圣山的雪地里。相对于镇民，我们是外乡人，可你们对我们来说，也是外乡人。泄露了贺雪镇的秘密，圣山上的那位会生气的。”

陆青心下了然。所以这也是前世玩家们撬不开黑袍人的嘴的原因。

贺雪镇的居民一直如镇长所说，世代生活在圣山下。但或许是因为外界变化太大，也或许是镇子上的雪千篇一律，让第一位镇民萌发出了离开贺雪镇的念头。向往自由的种子一旦种下，等待他的就是萌芽，越来越多的人离开贺雪镇，哪怕背负着可怕的诅咒，哪怕被曾经的亲友视为“外乡人”，哪怕只能过短短二十年的人生，却仍然有那么多人选择离开。

不过陆青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笑道：“别说那么多，最大的原因难道不是你就要死了吗？”

黑袍人身上的腐肉几乎快要蔓延至全身了，如果没有闻浅的血，他能否活到春宴都是个问题。某种程度上，陆青确实运气挺好的。

黑袍人被怼得有些落了面子，咳嗽几声。

“现在，”黑袍人闷声道，“可以把那瓶药给我了吗？”

“药？”陆青疑惑道，但还是拿出了藏在衣袍中的瓶子，放在黑袍人面前。

黑袍人试探地拿了起来，见陆青没什么反应，于是飞快地打开塞子，将血尽数吞了下去，还贪心地舔了舔瓶口附近，直到陆青咳嗽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镇民们的血对我们来说就是缓解诅咒的解药，”黑袍人不好意思地说，“当然，雪童子的血效果最好……”说完，他撩开了衣袖，方才陆青亲眼见过的、手腕上腐烂了的皮肉，此刻已经逐渐恢复如常，甚至还多了分气血，没那么苍白了。

陆青问：“那你们为什么不自己去取血来缓解诅咒？”

“不是这样的……”黑袍人解释道，“必须要他们自愿献出来的血，才对我们有用。不过，春宴是个例外……”

“自愿……”

小迪当场愣住，就连陆青也失神了片刻。

“你说闻浅是自愿把血给我的？”陆青突然抓住黑袍人的手臂，追问他。

黑袍人有点搞不清状况了，不太确定地说：“对啊……不然怎么会有效呢？”

“会不会弄错了？他是雪童子，血也应该比较特殊。”陆青皱着眉道。

黑袍人轻笑一声，似乎是在嘲笑他们的天真。

“不会弄错的，那些第一次参加春宴的人试过了，不管用什么方法，他们从闻浅那里弄来的血都是废血，不是药。”黑袍人这时又看了陆青一眼，语气里带着些羡慕，“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他居然自愿把血给你了。”

陆青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不像话，就连说出来的话，也颇有些机械感。

一片死寂之下，陆青突然说：

“我把他杀了，”他直直地看着黑袍人，缓慢地勾了勾嘴角，伸出两根手指，“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