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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浅一直都不喜欢赵无眠。

赵无眠成绩好，人缘好，每次考试成绩出来后都会有一堆人围在他身边，而闻浅作为他的同桌则被不约而同地忽略掉了。

“赵同学，恭喜你又考了全年级第一！”

“赵同学，你平时都怎么学习呀，每次都考这么好，能不能教教我们呀？”

“赵同学……”

“赵同学……”

如此种种。闻浅哪怕趴在桌子上装睡，也难以避免地会听到无数句一模一样的话。偏偏赵无眠还不厌其烦地讲授自己的学习方法，鼓励每一个人，在所有人都离开的时候还来打扰他——赵无眠戳了戳闻浅的手臂，闻浅故意装睡，赵无眠则又拍了拍他，似乎有意要将他叫醒。

闻浅睁开眼睛，不耐烦地问：“干什么？”

睁开眼，赵无眠的脑袋就凑到了闻浅面前。赵无眠其实很白，皮肤白得不像话，连头发也是白的。

——赵无眠患有白化病。

赵无眠问：“闻浅，你不开心吗？”

闻浅扯了扯嘴角，“吵死了。”

赵无眠无奈地笑了笑：“对不起，我没有办法不让他们过来，给你添麻烦了。”

闻浅又将头转过去，一点儿也不想看赵无眠。

闻浅的成绩并不好。他所在的中学是当地的重点中学，成绩拔尖的人才能考上，赵无眠就是那种人。而闻浅从小学习成绩就一般，数学尤其不好，将他原本一般的成绩拖到了一个很差的水平。按照他的成绩，闻浅根本踏不进这学校的门槛，是闻浅的亲爹给学校捐了栋楼，闻浅才得以成功入学，还来到了年级的重点班。

在这个班里，赵无眠是班级第一，而闻浅则是班级倒数第一。两个人坐一块，闻浅看不爽赵无眠也是自然的。

赵无眠又在那里自顾自地说：“其实你很聪明的，为什么不好好学习呢？”

闻浅没理他。

其实闻浅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讨厌赵无眠。

“闻浅，你这次考得真好，进步也太大了！”

“闻浅，你是怎么考这么高的呀？”

“闻浅……”

“闻浅……”

路过成绩榜单的时候，一群人围着他。他们七嘴八舌，但大多以一种看笑话的态度望着他，只有少部分是真的好奇他为什么能考这么好。长期以来闻浅都只是他们眼中的底层，蝼蚁一样的家伙，哪怕被欺负了也只会沉默地逃开，永远是那么悄无声息。可这次的考试成绩就如同一声惊雷，让闻浅第一次以这么高调而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大家面前。在单一的高中生活里，成绩好的人往往享受优待，哪怕是闻浅也不例外。所以他们尽管议论纷纷，却没有直接动手欺负他。他们极力想贬低他以证明自己欺辱他的合理性，只要闻浅表现得和往常一样懦弱，他们就能给他泼上作弊的污水。

刚好此时，赵怀荣也走了出来。闻浅望着赵怀荣的方向，脸红道：“多亏了赵同学经常帮我补习功课……赵同学！”闻浅高声叫着赵怀荣，赵怀荣不得不转过身来。闻浅走过去，人群自动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赵怀荣的脸色不太好，但勉强装出和蔼的表情，问：“怎么了，闻浅？”

闻浅害羞地笑了笑，可说出来的话却清楚敞亮，让周围的人都能听清。

“这次我能考这么好，真的多亏了你帮我补习功课，要不是你，我还真考不了这么好呢！”

赵怀荣扯了扯嘴角，闻浅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说这种话，不就是拉他来为闻浅的信用背书么？偏偏自己前段时间确实经常去找闻浅，这让赵怀荣自己也不好否认，闻浅就是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有恃无恐。

赵怀荣有些沙哑地开口：“不用谢，帮助同学是应该的。”

闻浅连忙点头，“赵同学，你人真的太好了！为了不辜负你的期待，我一定会更加努力的！争取下次进前一百名！”

四周传来一阵阵抽气的声音。

赵怀荣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连声音也有些冷咧：“有目标是好事，但不能因为一次微小的进步就好高骛远。”

闻浅惊讶地望着赵怀荣：“可是，我这次的进步很大了呀，我感觉照这样下去，我最终也会追上你哦！”

【OOC值20%警告！】

赵怀荣的脸色有些狰狞。闻浅看见了，很夸张地叫了一声，大庭广众之下指着赵怀荣的脸，语气惶恐道：“赵同学……你、你怎么啦？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赵怀荣还没反应过来，他只看见周围的同学也都惊讶地望着自己，好像不认识自己了似的。

“什么？”

闻浅故作柔弱，仿佛被赵怀荣的表情给吓坏了：“你刚刚那个表情好可怕，好像很讨厌我一样……”闻浅勉强地笑了一下，“不过或许是我看错了，赵同学怎么可能讨厌我呢？赵同学对我那么好，是我唯一的朋友啊。你、你一定是身体不舒服吧？”

赵怀荣望着闻浅关切的脸，周围曾经他帮助过的同学都与他保持着疏离的距离，都好奇地盯着他，眼底里藏不住的是幸灾乐祸。

他们曾经拥簇他、赞美他，将他高高举起，现在也期待着将他拖下神坛，再踩上几脚。

在这样沉默的注视下，赵怀荣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口，闻浅堵死了他所有的退路。众目睽睽之下，他仿佛被闻浅用一根根无形的线死死地缠住，而身旁站立着的、柔弱的那个人——闻浅，则在暗中操纵着一切。

“是、啊……”赵怀荣听见自己干巴巴地开口，“我身体不舒服……”

闻浅走上来，握住他的手腕。赵怀荣恶心极了，偏偏还不敢拍开闻浅的手。闻浅冰冷的手心包裹住他的手腕，如一条毒蛇缠绕，赵怀荣浑身僵硬，而闻浅则吐着蛇信，笑得更加温和无害了。

“是吗？那赵同学快去休息吧，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好意，我会努力学习，下次考试我一定会考得比这次还好的！”

到最后赵怀荣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他只觉得手脚冰凉，冷极了。胸腔内却迸发出仇恨的怒火——他绝对、绝对要杀了闻浅。

闻浅望着赵怀荣离去的背影，心情很好地去了天台，上楼梯的时候上课铃响了，闻浅恍若未闻，哼着歌推开了天台的铁门，

天台上空无一人。闻浅头一次站在赵怀荣和杜权书曾经站过的位置，眺望着他们曾眺望的一切风景。

单调、乏味、空白。白色的建筑物毫无特点，一排排并列，地下的人都缩成了黑色的一颗小点，从一个点走向另一个点，从目的地走向下一个目的地。听不见一丝声音。

眼神不自觉地放空，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闻浅突然想到了赵无眠。

初二下学期，期中成绩出来那天，赵无眠找遍了学校的每一处地方都没有找到闻浅，而闻浅也缺了一天的课。老师打电话找闻浅的父母，只得到闻浅母亲冷漠的回答：“我和他父亲已经离婚了，你找他父亲吧。”而闻浅爸爸的电话长期占线，到最后即使打通，也只得到一句不冷不淡的“知道了”。至于该怎么处理，他什么也没说，还让老师“不用担心”。

家长都这样，老师也没了办法。闻浅失踪了一天，最想要迫切找到他的人居然是赵无眠。而赵无眠也成功了。

傍晚时分，他试探性地推开了天台的铁门，天台上死寂一片。正当他想要离开的时候，恍惚间看见了天台边缘的一抹黑色倒影。

“闻浅……？”赵无眠不确定地问。

闻浅没说话。赵无眠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朝闻浅走去，黑暗中，他走得愈近便愈能看见闻浅冷酷的面容。闻浅背靠着生了锈的铁栏杆，身后就是六层楼的高空。

赵无眠紧张极了，谨慎地劝道：“闻浅，你在做什么？你过来一点好不好？”

闻浅突然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找你。”赵无眠说，“今天出了期中成绩，你考得很好。”见闻浅不为所动，赵无眠又补充了一句：“比以前的所有成绩都要好，真的，老师一直在夸你呢。”

“哦。”

赵无眠小心翼翼地走到闻浅面前，问：“你心情不好吗？”

“我？”闻浅重复了一遍，眨眨眼，似乎是想通了什么，嗤笑一声：“你该不会以为我要跳楼吧？”

“我没有……”赵无眠组织着措辞，“只是、你这样很危险。”

闻浅用手指轻敲着栏杆，懒散道：“这栋楼还是我们家捐的，我为什么要想不开，从这里跳下去？

赵无眠只是普通家庭，闻浅也从未在他面前说过这种话，故而现在的闻浅让他感觉有些陌生。

其实他已经三个月没有见过闻浅了。寒假过后，闻浅没有来上学。直到前一个星期，闻浅才突然被送来学校，只是人变了不少。他变得更加不爱说话了，而且也会偶尔蹦出一些惊世骇俗的话。就比如现在——赵无眠感觉闻浅整个人都好像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仿佛闻浅这个人正在赵无眠看不见的地方燃烧着。

“这三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赵无眠突然问。

闻浅盯着他，赵无眠被闻浅冷漠的神情吓坏了，连忙摆摆手说：“你不愿说就算了，我只是很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

赵无眠移开视线，说：“没什么。”

他什么也说不出，而闻浅也什么都不想说。这是赵无眠和闻浅的最后一次谈话，赵无眠只记得当晚的风很冷，闻浅有时用清澈的眼睛望着他，好像想说什么，又好像只是在嘲弄他。

当晚他们两人是怎么离开天台的，赵无眠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从那一晚之后，自己就生病了。

一个月后，赵无眠死在了医院里。闻浅至始至终没去看望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