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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铃响了一遍又一遍，伴随着盛夏里喋喋不休的蝉鸣，因为天气热的缘故，赵怀荣没精神地趴在课桌上，从窗外涌入的热浪烘得他面色潮红。赵怀荣侧着头，正好能看见自己的同桌——杜权书——正在认真地写着什么东西。

“你在写什么？”赵怀荣问。

杜权书头都没抬，说：“你的作业。”

教室里空无一人。

现在正处于暑假的尾巴，离开学还有两天，赵怀荣的暑假作业一字未写，偏偏自己又不想动手，就起了歪心思，让杜权书帮自己抄答案。而且他也真够得寸进尺的，居然带着杜权书翻墙进了学校，说什么“在教室里写作业比较有氛围感”这么扯淡的理由。

杜权书也不总是纵着他。最开始赵怀荣认识杜权书的时候，杜权书可少不了对他冷嘲热讽。人人都夸的优等生，成熟冷静，有责任心，云云。其实私底下嘴毒得不得了。真论起来，赵怀荣可吵不过他，每次被怼都憋着气，然后又在下一次论战中吃瘪。然后杜权书就笑他，然后这梁子就越结越深。

赵怀荣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跟杜权书纠缠不清，明明学校里有那么多人捧着他，他干嘛非要热脸来贴杜权书这个冷屁股？况且杜权书又不是他的什么人——杜权书是他的什么人呢？只是同桌而已。作为插班生的赵怀荣初来乍到，老师担心他融入不了班级，于是将他安排在优等生杜权书身边。没想到优等生也不靠谱，和赵怀荣成了对欢喜冤家。

而他们的关系是在什么时候改善的呢？——好像是有一天，杜权书又在清理被塞在抽屉里的情书时，赵怀荣也是这般百无聊赖，随口打趣了他一句：“杜权书，这么多女孩儿喜欢你，你怎么都不回应人家呢？”

杜权书的声音总是冷冷的：“为什么要回应？”

赵怀荣觉得这个呆子真稀奇，连忙坐了起来，撑着脑袋望着他：“因为人家喜欢你啊，你干嘛要辜负别人的一番好意？”

杜权书冷笑一声，他的这位同桌也收了不少情书呢，还吞了不少女生送来的糖果和巧克力，现在在这里冠冕堂皇地说这些话，未免也太过虚伪了。

杜权书讥讽道：“早恋会影响成绩，尤其是某位既没有早恋成绩也不好的人，应该尤为注意。”

“喂！”赵怀荣不高兴地大叫了一声，“找那么多借口干嘛？反正我都没看见你和女生在一起过，你该不会不喜欢女人吧？”

杜权书一怔，连反击也忘了，只是望着赵怀荣。赵怀荣说话不过脑子，话一说出来，自己的脸也红了。于是赵怀荣更加大声地说，似乎想要跟杜权书划清界限：“你、你是不是不喜欢女人啊——”

杜权书把头一撇，只露出微红的耳框。“我喜欢什么关你什么事。”

赵怀荣越说越起劲，随口道：“怎么不关我的事了？”

杜权书抿着唇，突然转过头来，望向赵怀荣的眼神有些锐利，带着些紧追不舍的语气问：“为什么关你的事？你把话说清楚。”

“我、我……”赵怀荣想通了这一茬后，闹了个大红脸，又不知该如何回应杜权书，只觉得自己败下阵来，面子上过不去，于是猛地站起来，踹了旁边的桌子一脚。“关你什么事啊！！”赵怀荣丢下这句，落荒而逃。

夏天总是这么沉闷。赵怀荣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醒来后，正是黄昏，杜权书正安静地坐在他身旁看书，而课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他的暑假作业，显然是已经做完了。

赵怀荣伸了个懒腰，听见骨头碰撞的声音，笑了。

“喂，杜权书，我睡了多久？”

杜权书还在看书，皱眉道：“你自己不知道看时间吗？”

赵怀荣抬头望了眼黑板上方的电子表，上面显示现在是下午六点四十六分。

“你怎么不叫我？”

“叫你干嘛？”杜权书抬起头用眼皮撩了他一眼，“听你打呼声音这么响，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呢。”

赵怀荣生气地去薅杜权书的头发，直到将他的发型变得乱糟糟的才心满意足地收了手。

杜权书埋怨地盯着他，大概又想说些什么来气赵怀荣，却看见赵怀荣一脸惘然地捧着脸颊，望向他的眼神中带着些水汽。杜权书不知怎么，忽然心软了起来。

赵怀荣说：“杜权书……你好像从没说过喜欢我。”

杜权书哑口无言，他确实什么话都对赵怀荣说过，唯独没有说过“喜欢”。就连现在，他也发现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唯一能回应赵怀荣的，就是一个温柔的吻。

在赵怀荣的印象中，杜权书永远都是冷冽的，远看高岭之花，近看就是一浑身带刺的刺头，杜权书的那张嘴里不知道说出了多少能气死他的话，可亲了一次才发现，原来杜权书的嘴唇那么软，那么小心翼翼。

暑假结束后，班上突然来了一位转学生，他说他叫闻浅。也是从他转学来之后，学校变成了地狱。

那些尘封的记忆都落了灰，赵怀荣不知多少次在夜里惊醒，杜权书都陪在他身边。

其实杜权书是对他说过“喜欢”的，还不止一次。只是每次都是在临死之际。赵怀荣也不止一次地在想，杜权书每次说的喜欢，到底喜欢的是谁呢？——真的是我吗？可是……我又真的是赵怀荣吗？

赵怀荣站在深渊之上，稍微往下一望，便缩回了脚步。

他真的、真的不想再去思考这种事情了。

一旦开了头，便没完没了。一旦开始思考，便丧失了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好想回到暑假啊……”

周日的午后，暖阳洒落。抱着杜权书的尸体，赵怀荣似乎再一次听到了那个盛夏的蝉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