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浮尘喃喃道：“亡灵……？”

邝苍竹不解道：“师尊，这是怎么回事？”

闻浅心道，我又不是你的十万个为什么，但还是道：“死于仙魔大战的人不得往生，所以三生花从不在此生长。”

邝苍竹到底不是蠢人，经闻浅一点拨便想通了其中关窍，他骤然望向浮尘，“你——”

浮尘难得地皱着眉，藏在长袖中的拳头紧握，不知道是不高兴还是有些茫然。他看着邝苍竹，又有些泄气地松了手，垂眸道：“我在这里已经驻留一万年了。”邝苍竹没说话，浮尘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你知道一万年有多久吗？”

邝苍竹无法回答浮尘的质问，他怔怔地望向浮尘，尽管还有其他人，可邝苍竹却觉得浮尘这是说与自己听的。而他不知道一万年有多久，也不知道在此等失落之地待上一万年是什么感受，他只感到一种莫大的抱歉和茫然，因为无法感同身受，也因为在时间的宏大前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度厄早已变成了人形，她也是妖兽，与浮尘有些惺惺相惜。墨柯则完全沉浸在浮尘所描述中的孤独中而感到后怕。只有闻浅有些不在意地笑了笑，尽管谁也没注意到。7788想到了闻浅那一万次的轮回。这里只有闻浅能够报之以轻蔑，而闻浅似乎也是这么想的。

7788感到不负春宴对闻浅的影响已经逐渐减小了，不过闻浅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又是否和最初一样，7788却回答不出来。似乎闻浅也意识到这件事，有时候他对7788说：“小七，感觉已经认识你很久了。”

7788说：“如果按照星际时间，我与您相识不过十天。”

闻浅很感兴趣地问：“星际时间？就是你的‘实体’所处的那个星球吗？”

7788虽然以精神体的形式出现在系统空间中，但7788曾告诉过他每个系统的实体都被保管在主机房中，主系统的实体也在那儿，只有主神才有权限进去。

7788说是。

浮尘走过自己的灰烬，一拂袖，地上的碎屑便随风而起，最终凝成了浮尘剑。此时的浮尘剑并非他们最初所见的那把平平无奇的剑。浮尘剑的外形并没有特别之处，不过修士选剑并不注重外形，更何况浮尘剑所散发出的神剑的气势便足以让人忽略掉其其貌不扬的事实。

只是现在的浮尘剑上纹了一株青竹。竹叶的碧色逐渐浓厚，与此同时浮尘的身体也逐渐透明。

浮尘说：“这一万年里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他将我带在身边，却从来没有使用过我。”浮尘看向邝苍竹，语气中有连自己也察觉不到的颤抖，“为什么要把我丢在灵州？为什么……要带我来灵州？”

邝苍竹下意识地抓住浮尘的手，“你要走？”

浮尘笑道：“我还能去哪儿呢？”

邝苍竹道：“我们可以带你出去，看看这人间如何？”

暗红色的魔气翻滚，这在灵州是日落的意思。灵州的日落与其他地方并不一样，看不见太阳，西边的天空却仿佛要烧起来了似的，红云涌动，似一瓣瓣被撕碎后拼接在一起的灰烬，太阳将天际线烫出了一个洞。

当最后一抹余晖落下，灵州的魔气便由红转黑，四周一片寂静，黑暗笼罩。度厄后知后觉地拿出了玄冥灯，可浮尘的神色却在玄冥灯下变得更加晦暗不清。

浮尘没有回答邝苍竹，只是以怀念的口吻说道：“主人将我制造出来时，他的女儿正好出生。他在竹林里找了足足一个月，原本是想挑一根生长得最好的竹子来打造一把最锋利的剑，只是女儿降生带给了他莫大的快乐，于是他便改变了主意，做出了一把玩具似的剑给小主人。”

度厄问：“竹子也能被做成剑吗？”

浮尘道：“主人是铸剑高手，他说，竹虽易折，但古人云‘势如破竹’，以竹铸剑，其势冲冲，会是一把好剑。可惜，最后却没能铸成。”

邝苍竹问：“那把竹剑就是你？”

“是我，”浮尘说，“我本应该被送给小主人，可是小主人早夭，主人思虑过度，于是将作为小主人遗物的我又收检起来。从那以后，我就跟着他了。他有一把名为苍鸣的剑，名震天下。时人都说，苍鸣出鞘之时，剑与剑鞘碰撞而发出的争鸣如同苍天哀鸣一般，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神剑。”

浮尘说：“我本就是个玩物，有幸跟在主人身边，彼时苍鸣已化形出剑灵，而我则懵懵懂懂，度过了不知多少轮春秋。有一次主人拿起了我，可是我到底只是柄竹子做成的剑，很快便在他的手中碎掉了。后来他又重新锻造了我，只是不知怎么回事，每每拿起我时，刚挽了个剑花，我便碎在了他的手里。”

闻浅抿唇道：“我曾听闻，铸剑师对剑的成形影响颇深，或许是因为你碎在他手里的缘故，他锻造你时反倒弄巧成拙了。”

浮尘苦笑道：“是啊，后来他弄明白了这件事，可我也再也做不了武器了。”浮尘仰起头，企图从黑云中窥探出万年前的模样，“仙魔大战时，他将我带在了身边。苍鸣剑碎了，斩星剑也碎了，他带来的所有剑都碎了，可是我却完好无损地待在他身边。”

浮尘剑上的竹叶更加栩栩如生了，而浮尘也似乎即将要消逝在风中。度厄试图将玄冥灯举向他，可也仅仅是照亮了浮尘苍白的脸色而已。

浮尘喃喃道：“我平生所愿，不过是做一把杀人利剑，可惜平白地蹉跎了万年岁月。”

灯光一晃，仿佛萤火虫扇动翅膀。

度厄提着玄冥灯的手颤抖了一瞬。也是在这一瞬间，邝苍竹抓住了浮尘的手腕。

邝苍竹凝视着浮尘，语气颇有些凝重：“谁说易碎之剑不能杀人？”

“什么？”

邝苍竹道：“我愿为前辈……杀一人！”

闻浅挑眉。杀谁？这里可只有他们三人一兽，邝苍竹不可能杀他老婆，莫非要弑师不成？怪不得别人都说师尊是高危职业，闻浅决定如果能平安出去，就让掌门给自己涨工资。

浮尘没有回答，只是望着邝苍竹。邝苍竹方才脱口而出，反应过来后忙道：“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听闻，修士的脊骨是世间最灵活也是最坚固之物，也不乏有人以脊骨铸剑……”邝苍竹看着浮尘，郑重道：“用我的脊骨来做您最锋利的剑刃吧。”

“邝苍竹！”闻浅喝道，修士的脊骨哪是说送就送的？更别提他们与这个浮尘只有一面之缘，邝苍竹不是一心向道么，怎么今天这么冲动了？

邝苍竹也不知道自己发了什么疯，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也吓一跳。可是……他也确实有这个想法。邝苍竹一直知道自己体质特殊，曾经历练之时有魔修抽掉了他的脊骨，也是用于锻造脊骨剑，最后剑是练成了，而本该死去的邝苍竹却平白地长出了一根脊骨。邝苍竹趁魔修不注意时杀了他，夺回了脊骨剑。他现在手里拿着的剑便是这把。只是之前因为太过匪夷所思，所以并未告诉闻浅。被闻浅问及手里的这把脊骨剑时，他便只说是在某个洞府里捡来的。

现在再也瞒不住，邝苍竹便将往事一一告知，闻浅也确实从记忆里扒拉出这么一段，只能说天道亲儿子，邝苍竹体质特殊着呢。

最终浮尘收下了邝苍竹的脊骨，而邝苍竹则多了一把神剑。闻浅什么也没得到。

浮尘与脊骨相融之时，闻浅看见度厄站在一旁，看得很认真。

闻浅情不自禁地笑道：“我生平所愿，不过是做一把杀人的利剑。”

这是浮尘说过的一句话，闻浅如今重述了一遍。7788不明所以，问了一句：“什么？”

看了眼度厄，闻浅轻笑一声，问了7788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为什么人总是喜欢物化自己呢。”

他虽然不知道度厄的结局，可今时今日便已经猜到了。度厄选择跟着他，并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当时自己恰到好处的温柔，以及她自我牺牲的理想。

选定他，跟随他，为他而死。这就是——度厄的生存之道。

真可怜，修佛修了一辈子，却连这也没能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