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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红绡悻悻地取了剪子过来,拿在手中却不敢下手——她眼下若剪了郡主的头发,到时候论起罪来,少说也能判她一个以下辱上的大不敬之罪。
卫璃攸唇边扬起了熟悉的笑容。曲红绡心里不由一颤:每当郡主这么笑时,准没有好事发生。
“你若再不动手,我便大喊救命,引人过来,说你要用剪刀剪我头发。”
曲红绡不禁瞪大了眼,心中只道:世间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的女子?
当下又惊又气,却无处发作。若非碍于身份,她绝对下狠手将这狐狸的一头毛发绞个精光。
曲红绡牙关一咬,手起刀落,缠成结的几缕青丝便轻松落于掌中。
卫璃攸忽然兴致勃勃地扭过身,将她掌中的发丝取过来:“这事你可不准跟任何人提起,我也不会与其他人讲。若被海棠与卧雪知道,也不知她们会被吓成什么样。”卫璃攸将发丝捋成一束,绕着自己的指尖把玩着,这时的神情清澈得倒像是个年幼的孩童:“上次我的头发也是这么打了结,卧雪解了许久都未解开,我便也要她拿剪子剪掉。她一开始也是不肯,我便起身佯装自己去取。你知怎的?她倒是取了把剪子过来,却是横在自己脖子上以死相逼,怎么都不肯照我说的去做。”
海棠与卧雪侍奉璃攸郡主这些年,看来也很不容易。曲红绡心中叹道。
卫璃攸苦笑道:“头发断了还能再长,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却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比我这几根发丝还轻,当真迂腐又可笑。”
听闻卧雪的父母都是卫家家奴,其母更是先王妃独孤氏的贴身侍女。独孤氏去世后,卧雪的母亲仍留在卫璃攸身边照顾其起居,直至前些年病逝后,便正式由卧雪女承母业,继续照料璃攸郡主。卧雪自幼随着母亲侍奉于卫璃攸身边,十多年来尽心尽力,似乎把自身生活的全部意义与重心都放在在卫璃攸身上。
且不论卧雪待她曲红绡是否刻薄尖酸,可单论对璃攸郡主的不二忠心,栖云阁中应无人能比。
曲红绡只觉得卫璃攸方才的话听在自己耳中,甚是刺耳。卧雪即便是愚忠,也不该由卫璃攸以‘可笑’二字形容。于是正色说道:“卧雪并非看轻自己,而是更看重郡主。她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伤及郡主发肤分毫。”
卫璃攸微微一怔,看着镜中曲红绡面无表情的脸,竟自觉地收敛起嘲弄的口吻:“如此说来,卧雪更看重我,你倒是更看重你自己了。”
曲红绡道:“卧雪跟随郡主多年,对郡主的忠心与关切之深,栖云阁里里外外都有目共睹。奴婢自然不能与之相比。”
“我晓得了。”卫璃攸随口应了声,却未道明她究竟知晓什么。
卫璃攸不动声色将发束收了起来,置于妆台侧柜的锦盒里,又端坐在镜前:“方才那般说卧雪是我不好,但你还是得继续替我梳头,可不许与我置气。”语出夹带着几分娇嗔,嗓音细柔,像是一场连绵入骨的春雨。
纵是真动了火气,怕是也抵不过此番软语的浇淋。
面对对方突如其来的示弱,曲红绡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默不作声地点点头。手中不觉拽紧了木梳,小心翼翼地滑过青丝,不敢有丝毫怠慢。
卫璃攸的一头长发生得乌黑浓厚,此时垂坠于身后,如墨染瀑流倾泻而下。曲红绡每每在旁侧看着,总觉得十分赏心悦目。梳理过后,她在发间抹上兰膏,将长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
卫璃攸打量了下镜子里的自己,唇边挂着笑容,看上去甚是满意:“不愧是抚琴的手,当真灵巧。”
曲红绡在心里舒了口气,说道:“郡主若无其他吩咐,奴婢先退下了。”
卫璃攸斜眼瞧了瞧她,似是看透了对方的心思,忍不住调侃:“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就这么不愿意在我身边多待一会儿?”
见曲红绡一言不发地低着头,卫璃攸似乎受了打击,蹙眉道:“你想走便走,我也不好自讨没趣。”
她的语气听起来甚是委屈,夹带着些许埋怨。曲红绡不知怎的,平时冰棱一般的心竟瞬间化成了水,软得一塌糊涂。
“郡主莫要多想,奴婢是怕打扰到郡主休息。”曲红绡说着顿了顿,随即一本正经地说道:“郡主若须要奴婢留下,奴婢自然愿意留下来陪郡主。”
卫璃攸眉头舒展开来,脸上又恢复了笑容。她沉吟了片刻,托着腮朝曲红绡笑道:“你不是会抚琴吗,我屋里刚好有一把琴,你弹琴给我听吧。”
曲红绡照她说的取了琴来,落指时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卫璃攸道:“郡主可有想听的曲子?”
卫璃攸笑道:“到时候阿叡来了,你打算给他弹哪一首,我便听哪一首。”
对方总是有意无意地试探,并提醒着她究竟该做什么。曲红绡有些后悔刚才一时心软,竟在不知不觉中又着了这狐狸的道。
她拇指按着琴弦,掐起了一个音,随后琴音接连不断地自指下流出。
琴曲名为《幽思》,曲调恬淡祥和。听者沉浸其中,如在雾里看花,又如在烟云中寻觅过去的踪迹。
卫璃攸支着头,眼睛将合未合地看向弹琴之人,似有些犯困,唇边尚带着一丝浅笑,不知在想些什么。
*
午后崟王与王妃贾氏忽然到访,二人来时,卫璃攸正倚在坐榻上听曲红绡弹琴,本快要合眼睡去,却被一阵嘈乱的琴音所惊醒。
听闻崟王与王妃来到栖云阁,曲红绡心里一慌,手中琴弦亦乱了章法。她慌慌张张地收起琴,欲要退下,却与刚好跨进门来的崟王与贾氏遇了个正着。
曲红绡连忙退后几步,伏下身跪在一旁,不敢抬头。
崟王卫炯不过四十出头,已是两鬓斑白,尽显苍老之态。他皮肤枯黄如同树皮,眼下透着深深的暗色,行走时脊背佝偻弯曲,整个人看起来萎靡不振。王妃贾氏站在其旁,相较之下,被衬得越发的风姿绰约、年轻貌美。
卫炯的目光在曲红绡身上停留了片刻,问卫璃攸道:“璃攸,这婢女看起来甚是面生,是栖云阁新来的人吗?叫什么名字?”
“她是兄长买进府的伶人,叫红绡。我这边刚好缺个下人,瞧她人生得聪明水灵,又会弹琴唱曲,想着没事可以解解闷,便找兄长将人要了过来。”卫璃攸的话刚说完,卫炯已上前一步,俯身对曲红绡说道:“你去端些茶点上来,孤与王妃要在这儿多陪你们郡主一会儿。”曲红绡领命,暂先退下。
卫璃攸晕倒的消息早些天便传到了崟王与贾氏那边,两人却迟了许久才前来探望,可见也各有要事在忙,无暇顾及璃攸郡主。
崟王见卫璃攸面容憔悴,心中怜爱不已,坐于榻边与她嘘寒问暖好久。贾氏则坐在一边,只有偶尔提到她时才稍稍说上几句,大多时候都是看着这父女二人聊天,鲜少主动插话。
璃攸郡主问:“兄长和阿叡去到汉北已好些天了,也不知他们几时能回?”一双眼睛里含着浓浓的忧虑。
“这汉北流寇作乱已久,也不知目前情势如何...大概一个月...又或是两个月?”崟王或许是记性不大好,支支吾吾了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好在有王妃在一旁帮衬着,提醒道:“汉北近畿虽然流寇作乱频繁,但好在人数不多、规模也不大。百里将军身经百战,几个流寇于他而言不算棘手。前两天汉北城太守沈达遣人来报,说昶儿与百里将军已率兵将流寇剿灭大半,照此局势,不出一个月便能回来了。”
崟王听完连连应和:“夫人说的是。不出一月个,待昶儿与阿叡荡平流寇即可归来。”又安抚卫璃攸道:“璃攸你安心休养身体,不必为此事操心费神。待阿叡回来,孤立刻叫人通知你。”
这时,曲红绡叩门进来,为三人奉上茶水。
崟王原是在与卫璃攸聊天,这时见她进门来,先是眼睛跑了神,最后连嘴巴都变得应付起来,谈话间多是随口一应便草草了事。
崟王一边饮茶,一边与卫璃攸说话,目光却在曲红绡身边逡巡:“璃攸,我永昌殿中恰好缺一个下人。”
他眼中的神情,曲红绡再是熟悉不过。而原本和颜悦色的王妃贾氏,脸上也即刻变了颜色。
曲红绡心想,贾氏此时怕是要将她千刀万剐的心都有了。若自己真是去了永昌殿,还不知贾氏会怎么对付自己。
她求助般将视线投向卫璃攸,卫璃攸却不在看她,这时候竟在漫不经心地吃着茶。
屋内沉默了许久都无人应声。崟王的心思已昭然若揭,璃攸郡主却仍然无动于衷,似乎对曲红绡的去留并不上心。
倒是贾氏终于忍不住开腔,说道:“永昌殿若缺下人,妾那里的下人倒是不少,改天给大王挑一个能干的送去永昌殿便是。”
这下换作卫炯的脸色不好看了。他正欲开口说些什么,贾氏却不等他说话,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妾记得殿下待会儿不是还约了太尉议事吗。不如先让璃攸好好休息,我们改日再来看她。”
崟王在王妃这儿吃了瘪,却还是选择了退让。他寻思着点了点头,与卫璃攸道了声别,便携着贾氏一同离开。离开时二人各自冷着脸,有点不欢而散的意思。
两人走后,曲红绡立在原地发着呆,目光愣怔地不知该看向何处,也未察觉到身旁的卫璃攸已看了她许久。
她心中莫名地有些酸涩,很不是滋味。但转念一想:自己不过是个下人,去往何方留在何处皆由不得自己,无人在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别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卫璃攸放下茶杯,轻描淡写地看了曲红绡一眼:“是遗憾没能去成永昌殿,还是怨我刚刚没有开口留你?”
心思被人戳穿,曲红绡局促地低下头,贝齿轻轻咬着下唇,却不答话。
“就算我不留你,贾氏也定不会容你去永昌殿。反正她都是要在我父王面前做回恶人,我又何必与她抢词,惹得父王不悦。”卫璃攸说着竟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眼下这样才好。他们两个越是处得不快活,我心里便加倍的高兴。”
卫璃攸目光真挚地看着曲红绡:“要知道你于我还有许多用处,我怎么舍得让你走。”
殊不知,她说这话时眼里越是真心得不掺任何杂质,越是令人感到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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