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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曲红绡已许多天未进过璃攸郡主的房间了。这时只觉得眼前的一切熟悉又陌生,其中也包括屋子的主人。
屋内的熏香中依旧夹杂着浓浓的药味,桌上药碗已空,汤汁也不知去向。
曲红绡以为那天将人气走之后,对方至少在私下相处时,不会再用好脸色对她。未料到撩开珠帘,其后端坐于榻上的年轻女子正朝她微微笑着,神情与以往无二,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不知是不是错觉,曲红绡甚至觉得卫璃攸看她的眼神都比过去更加柔和了。
卫璃攸若待她冷淡些,她倒是能够妥善应对,而眼前这副温柔的脸孔反令人无所适从,难以直面。
曲红绡躬身行礼后,不经意地将视线移开,看向别处。但即使不看她也知道,璃攸郡主此刻正盯着她看。
沉默稍时,卫璃攸忽启腔问道:“我最近是不是气色不好,脸色吓人?”
曲红绡愣了愣,抬眸瞧了她一眼,见她气色虽不见得多好,但较之先前病容似有起色,随即摇摇头。
卫璃攸又道:“那是我样貌丑陋,长得不堪入目?”
曲红绡心想这又是哪门子浑话,她若貌丑,这世上只怕少有能称得上样貌端正的人了。于是又摇了摇头。
“我既非脸色吓人,也并非丑得难以入目,那你何故一直不肯正眼看我?”说着声音里都透着委屈与嗔怪。
曲红绡悻悻地抬起眼,却见对方一双美眸正哀怨地看着她,心竟咯噔地跳了一下。
卫璃攸见她终于肯看着自己,眼里又重新盈满笑意:“莫要紧张,我又不是在责问你。只是你一直不看着我,后面的话我就不好讲了。”
曲红绡听她这话,揪起心放松了些,同时也变得空落落的,说不清里头的好与坏。
“是奴婢方才失礼了,不知郡主有何吩咐?”曲红绡道。
卫璃攸笑道:“你先等着,我有东西要给你。”说着转身进了里间,出来时手里多了一叠衣服。她走到红绡身边,也不大声招呼便顺手将衣服往她怀里一塞。
曲红绡只好伸手接住,只听卫璃攸道:“这是一套男装,你回去试试合不合身。”见红绡一脸不解,又说道:“再过两日,城中的望月楼会举办四友会。到时候世子与三公子会带着我一同参加。到时候他们与人应酬去了,肯定是顾不上搭理我的,便应允我可以多带个人在旁照应。我想了想,这屋里就数你能识字读书,有你陪在旁边还能说上几句,也不会太过乏闷。”
曲红绡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衣裳,像捧着块烫手的山芋只想立马抛开,却不得以一直捧在手上。
她原以为趁着前些天卫璃攸对自己的疏远,可以就此保持距离,以免日后陷入荒唐的泥地里去。岂料对方性子忽冷忽热,待人也是若即若离,此番行径委实令人捉摸不透。
“怎么跟个闷葫芦似的半天不说话?”卫璃攸似乎看出了她的犹疑:“莫非你不愿意?”
却不知曲红绡此刻是答应也不是,推拒也不是,自然无话可说。
卫璃攸大抵猜到了对方的态度,却不气恼,勾着唇角笑道:“说不定到时候云舟先生也会去。”
曲红绡闻之一愣,旋即心中滋味杂陈,哭笑不得。
她晓得卫璃攸定是误解了什么才会说出这种话来,忙解释道;“那是奴婢今日练字时随手写的,并未多想什么,只是——”尚未来得及将话讲完,就被卫璃攸打断。
卫璃攸饶有意味地笑着:“要是随手写的,为何偏生要写他的呢?怎么不见你随手写上我的名字?”说完一顿,又仓促地补充道:“也不见你写其他人的名字”
曲红绡听她前半句心下便乱了,心知卫璃攸是无心之言,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卫璃攸以为她是脸皮薄才不好意思说话,就此将话头止住:“好了,你也别想着拒绝。现在就给我老实回屋里去把衣裳试一试,若不合适早些与我说,我好差人去换。”
她声音不大,说话的语气却不容他人违抗。
曲红绡只好依她所命,回房换上那套男装,惊讶地发现这衣裳竟的大小与自己的身量竟十分合适,似是为她量身而做。顺势将头发束起,对着镜子照了照,只见镜中之人不伦不类,实在不像男子。若是顶着这副模样贸然出去,走在街上定会被人识破。
这时,忍不住去想那璃攸郡主扮起男装的样子——想来卫璃攸身形纤细,五官秀美,只怕扮上男装较自己更加不像。想到这里,不禁哑然失笑。
却不想临近出行,被数落的反而是曲红绡自己。
“唉,红绡,你这个样子可是不行的。”
说话的人一身阔袖宽衫,赫然是一副世家公子的模样,可一开口又是纤细的女生。曲红绡乍看之下不禁被吓了一跳,心中啧啧称奇。
此时女扮男装的卫璃攸身量虽比不得寻常男子那般高大,但肩背腰身却也能将衣裳撑起,并不显得格外单薄。转而视其面容,只见她肤色较之前黝黑了一些,剑眉入鬓,颌下微须。若叫生人看了,确是叫人一时难辨雌雄。
卫璃攸见她看呆了,忍不住笑了起来,走上前去拉着她到妆台前坐下:“你这样哪里像男子了。眼下时辰还早,你先按我说的修饰一下,等到了时辰,世子自会备好马车在后院门口接我们。”又教她如何将肤色抹深眉毛描浓,贴上假须,又吩咐她须往腰肩上垫了软物,这才慢慢有了几分寻常男子的身形样貌。
曲红绡不明白璃攸郡主足不出户,如何在女扮男装一事上有这么多鬼点子。原是不知她背后有高人指点,论及扮男装的经验又有谁比得过叶家‘公子’叶珅。
因男子衣衫大多领口宽大,卫璃攸不经意扫过对方胸口,这才想起束胸一事,脸上不由有些发热,忙将手中白布递予曲红绡:“这个你自己裹上。”说完便匆匆往外间去了。
待两人装扮好了便偷偷从后院的小门出去,果然有马车停在外面。车夫是世子的贴身随从之一,名为庄淙。见她二人出来,连忙躬身迎上前去,随后驾着马车带着二人出了崟王府邸。
* * *
崟王府与洛殷城民坊隔着辰河,王府南门与街口北端由辰河上的一座石墩桥相连,此桥名为晓月。过了石桥,就到了城中坊区最为热闹的中鼎街。望月楼则位于中鼎街正中央,是城中最高的阁楼,据说站在楼顶,可将坊间巷道一览无遗。
卫璃攸难得出一趟门,整个人显得十分兴奋,脸上亦是掩不住的欣喜。虽说她每逢上元节与乞巧节也会随家人出游,但最远也不过是在晓月桥上坐在轿子里看烟花赏灯,连许愿的河灯都是由下人为她放到水里。
她微微掀开窗帘一角,悄悄往外张望,观察着路上的一切。
马车经过晓月桥便到了中鼎街北。只见街道市集间行人熙攘,车马络绎,街边酒楼茶舍、南北杂货前有人高声叫卖招揽客人,热闹非凡。
卫璃攸兴奋地拉着曲红绡问这问那,一会儿问她街上有什么出名的酒家店铺,一会儿又问市集上可有什么东西是王府见不着的。
曲红绡虽是笑着为她一一解答,但心中对这些坊间事物毫不关心,一路上除非卫璃攸有所问及,她从未自发地往窗外看过一眼。
恰逢卫璃攸又有事要问她,转身却见曲红绡一脸木然正在发呆,问她道:“你怎么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是有什么心事吗?”
曲红绡稍愣片刻,方笑道:“前些时小雨不断,庭中泥泞不堪。奴婢担心不知何时会再起风,若又卷得乱花一地,到时候只怕难以招架。”
卫璃攸未细思其意,只当是字面上的意思,笑道:“庭院乱了就叫人一起收拾就是了,哪里须要你一人应付。再说刮风下雨的事,也并非你能提防的,不如放宽心。”
曲红绡勉强笑了下:“郡主说的是,是奴婢多虑了。”
卫璃攸见十字大道旁又生出一条小巷,像是铜钱上裂开的一道细小的纹路。只见那巷口狭窄阴暗,似乎连阳光都难以照进,卫璃攸心中好奇问道:“这巷子又叫什么?”
城中坊区中有大大小小数百个里坊,其间街巷纵横,鱼龙混杂。坊中大半地方都被士族高官的宅院所占,而平民百姓赖以安身的瓦屋,只好密密麻麻挤在所剩不多的土地上。
城中还有一拨人虽活在城中,却永远是洛殷城之外的人。他们并无稳定的住所,终日在洛殷城街头巷尾流窜,或乞讨或偷窃度日,白天不受人待见只敢夜里出来活动,活得如同老鼠一般。
曲红绡看了那暗巷一眼,说道:“那是伏鼠巷。”
卫璃攸想了想,又问道:“福、曙?是哪两个字?”
“昼伏夜出的伏,老鼠的鼠。”曲红绡说道:“是郡主一辈子都不该去的地方。”
她初到洛殷城时曾在伏鼠巷呆过一些时日,那时候大部分外来的难民都会聚集在伏鼠巷里,那里的人并不是生来就穷凶极恶之徒,也是被这世道剥去了人性。为了生存偷盗已算不了什么,有时甚至为了一口吃的便能打的头破血流。
洛殷城里的伏鼠巷并不止这一条,而是混在坊区里,像是缠在木齿上难解的发丝,与繁华富饶的洛殷城死死纠缠,永远摒除不尽。
卫璃攸哪里知道这些事,兀自笑道:“你若说我不该去,等我有机会了还偏要去瞧一瞧才好。”
曲红绡却不把她的话当真,只抿唇笑了下,一路上未再提及伏鼠巷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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