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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虚凰(6)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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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独孤羽收到叶府送来的果酒,便兀自启开,倒在酒碗里赏给家仆先尝。家仆尝过后,直道是好酒。他又询问了这酒的味道,那下人皆据实已答。等过了几日,见那下人始终无恙,他才再次打开亲自品尝。

他记得其中的味道。过去家中常备,他曾因夜里偷饮,误了清晨练武,被独孤靖责罚。直到独孤王妃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喝过。

后来才知,独孤王妃因晓得她的这个侄儿爱饮此酒,常亲手酿制托人送到将军府上。独孤羽尝过一口,便猜到这酒来自何处。第二日马不停蹄地赶往王府栖云阁。

卫璃攸看到他时并不讶异,略带病容的脸上挂着淡淡笑意,“我等了你好些天,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回到洛殷之后,臣一直忙于公务,才抽不出空来探望郡主,怠慢了郡主。”独孤羽略微躬身,作揖行礼。

“在我面前不必见外。”卫璃攸从坐榻上起身,拢了拢身上的毛氅,亲自斟茶递到他面前,让他入座:“我晓得你这人谨慎惯了,过去顾忌我同百里叡的关系,也能够理解。”

独孤羽接过茶水握在手里,却不直饮。只听卫璃攸又道:“可我自认为上次为了独孤家的事还算尽心竭力,这里头经历了多少曲折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你如此防备,着实令我有点伤心。”

独孤羽闻言,连忙起身跪下,俯首说道:“郡主误会了,郡主于独孤家而言是血亲,又有救命之恩,我怎会防备郡主。但无论如何,确是我疏忽在先,在此向郡主请罪。”

“如此就言重了,我无非是发发牢骚,并非要怪罪于你,快些起来罢。”卫璃攸俯身扶他站起,引他坐下后,自己也坐回榻上,对独孤羽笑道:“今日你能来见我,我高兴都来不及,哪里还会责怪你。”

独孤羽一言不发,听她继续说道:

“你既当我是自家人,有什么话我也就直说了。我晓得你在朝中事务繁忙,本不想叨扰你。如今王府中耳目众多,你我来往确是有些不便。我之所以托阿珅请你过来,实是有一事相求。”

独孤羽早料到她前头铺垫许多,必有所图,因应道:“郡主请讲。”

“百里父子虽有罪,但叛乱者皆已伏法。余下的不过是弱质女眷,或是未曾涉罪的远亲。”卫璃攸道:“我想请你为百里家族人求情,请父王从轻发落。”

独孤羽“啪”地一声搁下茶杯,面色深沉,厉声说道:“郡主让我为百里家请命从宽,若只是为了您的那点旧情,就不必多费口舌。当年打压独孤家的也有百里一份,百里亮虽非主谋,但若要我帮忙说话,也于情理不合。”

卫璃攸似乎料到他会有此反应,不急不徐从容说道:“我与百里叡是曾有过婚约,也是自小旧相识,若要我丝毫不念旧情,未免太过凉薄。可我劝你为百里家求情,却不全然为了私心,也是为了独孤家。”

独孤羽双唇抿成一道严肃的直线,眼中怒意未消,“愿闻其详。”

“百里亮一死,其直辖的部曲已解散大半,但他曾经统管的北境神武营尤在,兵权归于谁手还悬而未决,贾聪绝对不会拱手让人,如今能同他手下的武将相争的只有你一人。”

独孤羽自心里自然清楚,若想取得兵权少不了与贾家一争,因问道:“我为百里家说情,与兵权何关?”

“欲取兵权,须先得人心。你空有一身军功,在朝中根基未稳,簇拥者也不多。如今朝上军中都不乏过去与百里亮交往密切的官员与旧部,贾聪屠完百里,接着便会打压百里旧部。这个关头你若能站出来为百里家说话,无异于间接施恩于他们,这些百里旧部怎会不感恩于你?若能与之交善,于你日后接管兵权,大有益处。”

独孤羽听到这里觉得颇有几分道理,安静等着卫璃攸后话。

“你若为百里家求父王开恩,以父王的性子多半会在殿上骂你几句,却不会真的责罚你。既是因为你平叛有功,又是大将之才,处罚你恐遭非议。再者,也是因为你与百里家并无深交,反而曾有过节。他自然晓得,你为百里请命讨不到半点好处,还可能惹祸上身。此举看起来为仁为义但绝非为私,你在他心中,便与那些趋炎附势、拉帮结派的庸臣大不相同。”

卫璃攸见他眼中已无之前愤慨,只专心听她所言,便继续说道:“最根本的还是在于,急着将百里家满门屠尽的是贾家,并非父王的意思。只是他近些年在政务上有些乏力懈怠,重要的事统统交给世子和几个属臣打点。可百里亮一死,洛殷城里的势力便已失衡,加上世子与王妃,朝中几乎是贾家独大,父王再怎么不管事,但也怕逼宫造反,怎会不有所忌惮。这时若有人能够助他逆着贾聪的心意,对百里家族人从宽处置,既体现他仁慈,顾惜百里家昔日功劳与旧情,还能借机敲打群臣认清谁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公。”

原本听到卫璃攸提及“神武营”,独孤羽便倍感诧异。这时听完她一番言说,越发觉得郡主眼界、谋略并非寻常人能及,心中赞叹之余,不禁生出几分忌惮。

独孤羽细细看着卫璃攸,说道:“想不到郡主久居深闺中,还能洞悉朝政。”

“我一个女子哪里懂得什么,若阿羽当真觉得我说得有几分道理,那也不是我的本事。”卫璃攸笑了笑,“江从景江大人在我幼时曾做过我几年老师,后来三哥私底下也会时不时与我说道一些政事,所以我方才所说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江从景早年曾是蓥王麾下的谋士,之后为了躲避纷争便辞官归隐。至于卫琰,独孤羽自然知道其谋略城府。卫璃攸既然与这二人都交往匪浅,平日耳濡目染,能够知道些政事也不奇怪。

他转念一想,又心觉不妥,皱眉道:“若朝堂上贾聪一党执意不肯让步,我担心大王也抵不过群臣施压。”

“你站出来为百里求情,这是反常之举。以贾聪那老狐狸多疑多虑的性格,必然不会当场妄动,大抵会先劝父王三思,日后再做商议。等他自己琢磨透彻了,才会有所行动。”卫璃攸道:“而之后他多半是会妥协的,说不准还会跟你一块为百里家求情。”

独孤羽听得一头雾水,不甚明白:“何出此言?”

卫璃攸不直接作答,而是反问他道:“如今朝邑驻将虚空,边防战事吃紧,眼下贾家既要笼络人心,如有机会,你说他最想笼络的该是何人?”

独孤羽心领神会,频频点头。思忖下,又觉得美中不足:“可惜三公子得了场疯病,不然兵权之争定能十拿九稳。”

卫璃攸笑道:“等到你上疏之时,我猜三哥的病也快要好了。若非三哥提点,我也不会在这时候引你过来一聚。”

独孤羽这才恍然大悟,笑道:“三公子真乃奇才!甚妙甚妙!”

卫璃攸将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他莫要声张。她吃力地站起身,进里屋摸索了一阵,不久后取了只剪刀出来。

独孤羽见她举动怪异,不觉犹疑,问道:“郡主这是要做甚么?”

“方才同你说的这些,我们能想到,难保其他人想不到。”卫璃攸道,“要掩人耳目,今日还得请独孤大将军再陪我做一场戏。”

*

陪同独孤羽一同前来的,是个叫做章校廉的副将。昔日独孤羽遭劫时,张孝廉也一同下过牢狱,算是他身边出生入死的心腹。

这章校廉还有一别称,唤作“雅将”。因他不光懂得带兵打仗,书法琴棋也略通一二,故而有此绰号。

独孤羽与郡主在屋内说话,将他留在前厅等候。他等得许久,便耐不住性子四处走动打量。见堂侧挂着一副枫树图,看到画上落款,便知是传闻中的画师云舟所作,心中顿时有了兴致,盯着那画作细细品鉴。

这时有婢女前来奉茶,他本一心在画上,随意挥手令人将茶放在案上。却无意瞥见那婢女面容,见她生得清丽貌美,身姿婀娜,竟一时挪不开眼去。

那婢女摆好茶具,正要退下。章孝廉心中一急,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你家郡主可是也钟爱云舟先生的画作?”

婢女果然止步答道:“郡主素来喜欢收集画作,并不是偏爱云舟一人。”

章校廉接着说道:“云舟先生的画我也曾见过,他的题诗倒是头一回瞧见。”说着指着画上诗句说道:“想不到云舟先生还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才子,甚合我意,也不知哪日有幸能得以结交。”

婢女道:“君子淡以亲,公子若当真与云舟先生心意投合,神交足矣,无须非有面缘。”

章孝廉听她此话,眼睛一亮,忙道:“姑娘所言甚是,是在下浅薄了。”婢女道:“公子过谦了,是奴婢一时多言,还请公子见谅。”说罢欠身,提足往门外走去。章校廉快步跟了上去,不等他问其姓名,只听门外突然传来嘈杂声响。

不多时,又有人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拽住那婢女的手,一边快步往外走一边说道:“红绡,你快随我去,外头出大事了!”

章校廉认得来人是招待过他的婢女海棠。见她二人匆匆离去,便也紧随其后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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