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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筠看着叶珅语气平淡地讲述其中缘由,心中不禁为之感到酸涩,未经思虑陡然冒出一句:“改天我也想瞧瞧公子扮女装的模样。”
话音落下,连她自己都愣住了,又无从解释。说出来倒显得她非要郡主攀比什么,可她又哪里配与卫璃攸相提并论?
好在叶珅并未深究,也没有寻根问底。
“有甚么好看的,你那么想看人着女装,自己照照镜子不就成了……”叶珅嘟哝了一句,不觉红了耳根。
本是句不经意的话,裴筠不曾想过叶珅会把此事放在心上。
因此当瞧见叶珅一身水绿裙装坐在她房间时,裴筠惊得睁大眼睛,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不出片刻,还笑出了声。
“看着很古怪吗…那我、我去换掉这身。”叶珅似乎被这声笑伤了自尊,倏地站起身作势要去将衣服换下。
裴筠赶忙拽住她,解释道:“不怪不怪,就是第一次见到公子这个样子,有些…意外。”
“这是早前璃攸送给我的,我是头一回穿,也不晓得合不合适...”叶珅此时并未着冠也未束发,青丝随意披在肩头。她有些忸怩地低着下巴,倒显出几分少见的羞怯娇柔。
身边的人半天不出声,令她有些局促不安。她抬起手理了理耳边鬓发,闷声说道:“看也看过了,该松开让我换装了罢。”
“我还没看够呢。”裴筠将她拉到自己正面,笑道:“再说难得一见,怎能轻易放过你。”又前前后后将她仔细打量一番。
叶珅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偏开眼不敢视人。她足下还穿着男靴,自己也觉得这样子有点不伦不类,便悄悄挪动脚跟想将鞋尖藏进裙摆下。
裴筠瞧了好一会儿,又正面盯着她的脸端视片刻,方笑道:“你眉毛淡了,我替你描眉。”说罢拉她到妆台前坐下。
台上搁置的妆奁也是叶珅送给裴筠的,里头都是叶珅平日精心收藏的宝贝。本想着自己会舍不得,可到真送到裴筠手中时,只满心关切对方是否钟意。
裴筠俯下身为她画眉,脸面相对挨得极近。叶珅抬起眼就瞥见对方微张的朱唇,心里一阵心乱,便溜烟似地闪避开来,直将视线栽在膝头。
“画好了,”裴筠扶着她的肩膀,扳正身子面对铜镜:“公子瞧瞧可还满意。”
叶珅抬头看了眼镜子,却没有心思打量自己。她心旌晃荡得厉害,便急匆匆地随口找话应道:“都说我和璃攸生得像,平时并不觉得,但每次扮上女装后都觉得确实有几分相似。”
她提过几次卫璃攸,倒不觉得有何特别之处,却不知已触到她人心结。
“阿珅。”
听到这声叫唤,叶珅神情一呆,忘了回应。
裴筠见她神色有变,心里不禁一沉,连忙补道:“是我唐突了,未经应允就唤了公子名讳。”
叶珅这时回过神,笑道:“无妨,你叫我阿珅就好,璃攸也是这么唤我的。”
裴筠的眉梢细不可察地动了动,脸上还挂着笑:“我哪里能同郡主相提并论…郡主身份尊贵,又是叶公子的表妹。”
叶珅却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是裴大人的妹子,我尊他如兄长,自当待你如妹妹一般。你总是‘叶公子’前‘叶公子’后的这般叫我,倒显得疏远了。”
“嗯。”裴筠低声应道,眼神却有些飘忽,似在看她,又不似在看。
见她半晌不说话,叶珅心中疑惑,刚想开口询问,却听裴筠启声说道:“阿珅,你教我扮男装可好?”
叶珅只当裴筠是一时兴趣,想也没想一口答应下来。第二天便挑了套自己少时穿过的衣袍帽靴,估摸着应当同裴筠身量相当。想想又觉得不能敷衍对方,便捎上条束胸用的布带,一并洗净后送到裴筠房里。
裴筠见她如约带来男装,笑着说道: “阿珅果然一言九鼎。”
“答应你的事,自然要言而有信。”叶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道薄红却不知何时漫上了耳根。
平时卫璃攸唤她‘阿珅’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可从裴筠嘴里唤出,总令她心里有丝丝甜意。心道,或许是裴筠声音好听的缘故。
*
从小到大除了卫璃攸以外,叶珅少有能够倾诉心事的姐妹或密友,因此对裴筠格外珍视。这段时间她们似乎已经达成了默契,对横亘在彼此间的婚事缄口不提,私下相处又更像一对闺中密友。
裴筠偶尔会央求叶珅教授她一点防身的拳脚功夫。叶珅特意为此编了个入门套路,空闲时陪她在院中练习。
如此相伴数日,不知不觉到了分别之时。临行前昔,叶珅亦表现得与往常无异,照常去寻裴筠说话,又指点了下她功夫,便回房歇息。裴筠亦与平日表现无二,与她说笑闲聊,只字不提次日远行一事。仿佛次日此时依然能够见面如常。
翌日清晨叶府门前父母家眷皆出门相送,唯独少了一人。许是心领神会那人不来的缘由,遂无人过问提起。
叶珅自然清楚裴筠不会来送她,骑着马走远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家门一眼。心里忽然紧紧拧起,渗出些许难言的不舍与留恋。
护送军粮的军队自洛殷城出发向北行进数日,不巧遇上一场暴雨。一行人不得已停下脚步,寻了处无人居住的破旧院子存放军需,又在附近安营扎寨,暂作休整。
雨势瓢泼,痛快落了两日,到了第二天夜里才隐隐有了休止的势头。叶珅与护军长吏商议完次日行程,便回到自己帐中。正打算宽衣休息,忽闻卫兵在帐外禀报:“营外有人求见叶督尉,带着叶家腰牌。说是贵府差他来给督尉送些东西过来。”
叶珅自认为这次出门准备得十分周全,不曾遗漏什么重要物件,父母嘱咐也一一记下。见卫兵呈上来的叶家腰牌又货真价实,虽有疑虑,还是让卫兵将人引进帐中。
那人身量不高,始终半低着脑袋,将脸掩在黑色冠帽下,进了营帐也不肯抬头。他身着黑色棉袍,浑身透湿,帽上还淌着水,显得甚是狼狈。叶珅打量了他一会儿,见他手肘处还刮破了一块,露出里头白色的棉絮,想来一路过来经历了不少艰难。
叶珅觉得此人这身装扮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家里几时有这号仆役。于是皱着眉,问道:“你说是府上差你来送东西的,送的是何物?我好像在府上未曾见过你?”
“小人姓裴,是府上新来的仆人……公子平日公务繁忙,不记得小人也正常。”
听他自称姓裴,叶珅惊得心头一跳,登时醒悟过来。又故作镇定,不动声色地卫兵支开。
等四下再无他人,叶珅才露出一脸怒色。
“你是从洛殷一路跟到这里?”叶珅眉头紧蹙,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那人这时才缓缓抬起头,露出满是泥污的脸来,肩膀没精打采地耷拉下来,像只被雨淋湿的可怜花脸猫。
叶珅哪里料到裴筠会从叶府偷溜出来一路跟着她。也未曾想到,对方当初问她如何女扮男装竟是打着这个主意。
简直是,岂有此理。
裴筠轻轻“嗯”了一声,应完赶忙埋下头,不再说话。
“你简直胡闹!”一阵无名火自叶珅心间窜起。
裴筠被吓得身子一颤,细声细语地辩解道:“我给叶大人和夫人留了封信,说是去亲戚家小住两天,让他们不要担心……”
“你让他们不必担心,可有想过我会担心!”叶珅的好脾气已荡然无存,难以自控地将满心愤懑发泄出来:“这里离洛殷城要好几天脚程,周边又没有落脚的村县,且不说遇着民匪流寇你该如何自保,眼下这场大雨连续下了两日,荒郊野岭你到哪里避雨休息?你这就是故意叫人为难!”
裴筠被她一顿痛斥,似有万分委屈憋在心里倾吐不得,直憋得眼睛通红眸中含泪。
叶珅见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蓦地将话打住,不忍再说重话。可心中实在怒气难消,只好愤愤转过身不去瞧她。站了没一会儿,想起对方一路怕是吃了不少苦头,便冷着脸,拉裴筠到火炉边坐下,递了干粮和水给她:“先吃些东西,暖暖身子。”转头又唤人送了盆热水过来供她梳洗。
等料理好一切,才再次同裴筠说话:“你今晚在我帐中过夜,明天一早我派人备马送你回家。”
裴筠被她冷冰冰的表情吓得心慌,急迫下不择言语,絮絮说道:“你在途中伤了累了,总得有人照顾,你既不能暴露身份,那些军医也近不了你的身...我想留下来照顾你。我这半个月日日勤练你教授给我的功夫——我、我晓得还远不足够,但绝不会拖你后腿!”
叶珅明白她的用心,再看她慌乱模样,无奈\ufeff叹了口气,语气不觉缓和许多:“护送军需不是战场杀敌,我虽不才,但也有武艺傍身,能够护住自己。”
“可我想跟着你……我——”裴筠怯怯地看向她,可刚触及对方眼睛,目光就沉沉地坠落下去。
沉默许久,才下定决心似的再次开口:“我想你了。”
叶珅脑中似有什么东西登时炸裂开来,炸得思绪天花乱坠,打好的腹稿全都乱了套。她只愣愣地看着裴筠,不知该如何回应。
不等叶珅反应过来,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正瞧着她,问道:“阿珅就一点也不想我吗?”
叶珅原本在思考拒绝的理由,眼下却禁不住去想,是不是有什么不能拒绝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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